“您在想什么？”

　　回程的途中，朱柏還是上了朱高熾的馬車。

　　但他在車中始終一言不發(fā)，而是撩開車簾，深邃的望著京師的夜景。

　　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回憶。

　　朱高熾看著自己王叔那張英武的側(cè)臉，發(fā)覺這位總是板著臉，冷漠且暴躁的王叔眼中，好似有著許久未見的情緒在閃動。

　　那是，溫情！

　　于是朱高熾問道，“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朱柏依舊望著車窗外的街景，恰好此時(shí)他們的馬車路過紫禁城的后身，夜色中那巍峨恢弘的殿宇露出清晰的輪廓。

　　“我在想，其實(shí)皇上.....”朱柏轉(zhuǎn)頭，看著朱高熾，低聲道，“其實(shí)也挺有人情味的！”

　　聞言，朱高熾沉默了。

　　半晌之后才開口，“皇上，其實(shí)待我們一直都不錯！”說著，他也看向窗外，繼續(xù)低聲道，“咱們是天家，不是尋常百姓！”

　　歷朝歷代，天家哪有真情？

　　父子兄弟之間的親情在權(quán)利面前算什么？

　　“皇帝是君！我等是臣！”朱柏又悵然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闭f到此處，他忽然一笑，“有的皇帝，明面上把親人當(dāng)成親人，但在他心中，不過是可以隨時(shí)發(fā)落的臣子！”

　　“而有的皇帝...就如皇上，他看似是把我們當(dāng)成臣子，實(shí)則，心中還是認(rèn)我們這些親人的！”

　　聞言，朱高熾詫異的抬頭，“十二叔，您今兒怎么跟以前不一樣了？”

　　“呵呵！”朱柏苦苦一笑，“其實(shí)，這個道理我以前也懂，只不過我不愿意相信罷了！”

　　說著，他放下車簾，把自己的臉隱藏在黑暗中，繼續(xù)道，“不但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認(rèn)！在我心中，哥哥們遠(yuǎn)比皇上要親近得多！所以，因?yàn)槟切└绺鐐?，我對皇上頗多怨言！”

　　“可是，捫心自問！誰當(dāng)皇帝，能容得下那些哥哥們的行徑？”

　　“路是他們自找的，禍?zhǔn)撬麄冏约鹤鞯?！”朱柏又長嘆，再接著說道，“他是皇帝，他可以讓臣子自己選擇路，但他的路沒得選！”

　　“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朱高熾跟著說了一聲，隨即搖搖頭。

　　“是呀！他沒得選，只能下狠手！”朱柏又笑道，“但是，他沒下死手！你的那些王叔們是死了，可他們的兒子，大多都活得很好！”

　　“不但依舊給著榮華富貴，還想著讓他們移藩，獨(dú)自出去支撐門戶！”

　　“皇上能做到這個地步.....”朱柏又是苦笑，“很有人情味兒了！”

　　朱高熾沉默片刻，才道，“您是聽了皇上今兒對十五叔的話，有感而發(fā)？”

　　“我看到...”朱柏頓了頓，“皇上見了十五弟的時(shí)候，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兒.....”說著，又是長嘆，“當(dāng)時(shí)我就在想，若是其他的兄弟們不作死。咱們這一大家子，是不是也和老爺子在的時(shí)候一樣？其樂融融呢？”

　　朱高熾聽出對方話中的心酸之意，勸道，“十二叔別多想了，都過去了！”

　　“嗯！”朱柏點(diǎn)點(diǎn)頭，“明兒開始，我去看著老十五！”說著，繼續(xù)道，“放心！我會把他變回以前的老十五的！”

　　朱高熾看著朱柏，忽然笑了。

　　那是一種如釋重負(fù)的笑！

　　“回頭！”朱柏轉(zhuǎn)頭，看著朱高熾，“你跟皇上說說，我這總是待著也不是個事兒！宗正府給我尋個差事吧！畢竟京師里一大堆宗室侄兒侄女呢！”說著，擺手道，“移藩我就不去了！我的家.....”

　　他又轉(zhuǎn)頭看著窗外，遠(yuǎn)去的紫禁城背影，“我生在這，也將來死在這！活著的時(shí)候，早早的就離開了爹娘！現(xiàn)在，我想多陪陪他們！”

　　“這事兒.....”朱高熾猶豫片刻，咧嘴一笑，“您呀，還是自己跟皇上說吧！”說著，肩膀撞了下朱柏，“您不知道，他那人心軟著呢！”

　　說完，又是肩膀忽的一撞。

　　朱柏的身子晃晃，皺眉道，“你沒大沒小！”說著，笑起來，“不知道收著點(diǎn)勁兒？就不怕把你十二叔給悠出去？”

　　~~

　　朱高熾在王宅門前下了車，目送馬車送朱柏走遠(yuǎn)。

　　剛轉(zhuǎn)頭邁步，就見二門管家迎了出來。

　　他斜眼看看，門房中還有燈火，依稀有人影。

　　當(dāng)下開口道，“有人？這么晚了誰呀？”

　　管家俯身低聲道，“一個課稅司的七品小官，晚飯時(shí)候就過來了要求見您！”說著，冷哼一聲，“七品官也敢上咱們家的門兒，臉皮也真是夠厚的了！”

　　“小的說您不在，他就氣死白賴一直在這等！大爺，您這邊，忙了一天了趕緊回去歇著！那小官兒愿意等就讓他等去，小人應(yīng)著他！您別搭理，這號人都蹬鼻子上臉.....”

　　管家還沒說完，卻見朱高熾已經(jīng)邁步，徑直進(jìn)了門房。

　　~

　　“下官張振宗參見世子殿下！”

　　張振宗正在門房中端坐，忽見朱高熾進(jìn)來，趕緊起身大禮參拜。

　　“喲，你呀！呵呵！”

　　朱高熾笑了幾聲，在主位上坐下，身子隨意的往后靠著，翹起二郎腿。

　　“你這來我家里做什么呀？”朱高熾又笑道。

　　張振宗雙手捧著一封喜帖，恭敬的放在朱高熾的面前，開口道，“下官....下官其實(shí)也不知該不該送！”

　　說著，他羞澀且靦腆的低頭，“下官也不知合不合禮數(shù)....”

　　這當(dāng)然是不合禮數(shù)的！

　　朱高熾看著手中的喜帖，心中好笑。

　　張振宗什么身份？他朱高熾什么身份？

　　滿朝文武別說這個七品小官兒，就是三四品的大員，誰敢給他朱高熾派喜帖？

　　“按理說不該送，您身份尊貴！”張振宗艱難的說道，“但是，您畢竟是下官的直屬上司，是課稅總司的總督辦大臣......”

　　“俗話說禮多人不怪，而且民間的說法事兒，喜事不請不到，白事不請自到....”

　　“哈哈哈！”朱高熾忽然大笑，“你這小子呀！平日看你挺機(jī)靈的，敢登我的門也是有主意的！怎么現(xiàn)在話都說不利索？”

　　“反正下官就覺得，下官有了喜事兒了，應(yīng)該跟您報(bào)個喜！”張振宗訕笑道，“要不，下官覺得自己缺了禮數(shù)！”

　　“誰讓你來的？”朱高熾放下喜帖，張口問道。

　　“嗯....”張振宗一頓，然后低頭不語。

　　“喲！”朱高熾又笑了，“還是個嘴嚴(yán)的？這又不是什么壞事，有什么不能說的！”

　　張振宗想了又想，“上午下官給李部堂送了喜貼，部堂大人說，下官出身低微但機(jī)緣甚大！為官以來，多蒙各位貴人照應(yīng)！”

　　說著，他抬頭道，“下官知道，各位貴人也不是格外關(guān)照下官。但....但下官就是心中感激！感激的無以為報(bào)，所以才豁出臉來不要，登門求見?！?br>
　　朱高熾始終看著張振宗的眼睛！

　　人的眼睛是不會說謊的！

　　見慣了那些官僚老狐貍，乍一見這種實(shí)誠的人，就格外喜歡！

　　“你這么上門，就不怕別人說你.....說你趨炎附勢？”朱高熾又笑道，“說你屬猴兒的，順桿爬？”

　　張振宗一愣，趕緊道，“下官沒想那么多！”說著，抬頭笑笑，“嘴在別人身上，別人想說什么，下官也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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