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惑契苾何力，拉攏契苾部保住自己的性命，這只是蕭嗣業(yè)的下策，避免在薛延陀大軍遭遇慘敗之后被夷男可汗拉出來祭旗。內(nèi)心里，蕭嗣業(yè)自然不希望唐軍能夠獲勝，因為那就意味著他即便活下來，以后也得回到長安去跟房俊對質(zhì)。

    房俊陷害自己是真的，可自己通敵叛國同樣是真的，契苾何力那個腦子缺根筋的家伙相信自己的鬼話，可是長安城里那些個人精們，哪一個是那么好忽悠的？

    結(jié)局估計依舊不那么美好。

    最好的結(jié)果自然就是唐軍大敗，薛延陀收復(fù)失地，以此證明自己的價值，往后便能夠收獲夷男可汗的青睞，成為薛延陀舉足輕重的人物，高官厚祿駿馬得騎，賣國也得賣的值得。

    趙信城下激戰(zhàn)正酣，唐軍的確更加精銳，又豈是那從天而降的箭雨射得薛延陀騎兵紛紛墜馬倒地，而那一隊一隊的陌刀兵組成一個又一個的陌刀陣，寬大雪亮的陌刀劈斬如練，如墻而進，不斷冒著箭雨沖鋒上去的薛延陀兵卒輕易的便被斬成兩片，鮮血噴濺殘肢橫飛，鬼哭狼嗥人馬俱碎！

    然而這一切，都未曾放在夷男可汗眼中。

    傷亡再大又能如何？

    薛延陀兵力乃是唐軍的五倍有余，而唐軍之中，能夠堪當(dāng)精銳之陌刀兵的十不足一，一來一回便是五十倍的差距，就算陌刀兵各個身強力壯天神下凡，就算薛延陀兵卒豚犬一般不知反擊，就這么一刀一刀的砍下去，也能把他們都給累死！

    只要沒有克制騎兵的天地陌刀陣，余下的唐軍便如羔羊一般等待著薛延陀大軍的宰殺！

    他最在乎的火器，一直未曾出現(xiàn)。

    雖然未曾親眼所見，但是先后從契苾可勒以及蕭嗣業(yè)口中得知火器之威力，這使得他深為忌憚，如若那火器當(dāng)真如這兩人所言那般威力無窮，那么薛延陀乃至于所有草原胡族的末日就將來臨。

    所幸這等威力無敵之殺器，亦有其致命之弱點——彈藥的消耗太大，后勤補給定然不堪重負(fù)。

    夷男可汗覺得自己已經(jīng)掌握了對抗火器的方法，縱然當(dāng)真能夠毀天滅地，可終究數(shù)量有限，只要麾下兵卒可以連綿不絕的發(fā)起沖鋒，等到唐軍的彈藥消耗一空，不還是任憑騎兵沖鋒踐踏？

    如此想想，不足為慮。

    上蒼是公平的，寶劍有雙鋒，一面可傷人，一面可傷己，再是強大的東西也必然有著致命的弱點，世上從來就沒有無敵的存在。

    自己此前未能領(lǐng)悟這等玄機，還曾惴惴不安擔(dān)驚受怕，當(dāng)真是好笑。

    只看此刻洶涌沖鋒的薛延陀騎兵已經(jīng)將唐軍的陌刀手漸漸淹沒，唐軍那傳說中的火器卻一直未曾發(fā)威，夷男可汗便知道蕭嗣業(yè)所言不假，唐軍當(dāng)真是彈藥告罄，無以為繼了。

    騎在馬上，威風(fēng)凜凜的甩了甩身后的披風(fēng)，夷男可汗微笑著對蕭嗣業(yè)頷首：“此戰(zhàn)之功，當(dāng)以公子為首！若非是公子深明大義投靠薛延陀，吾亦不會如此當(dāng)機立斷發(fā)動攻擊，一旦等到唐軍補充了彈藥之后，必然會傷亡驟增！戰(zhàn)后，吾當(dāng)不吝賞賜！”

    蕭嗣業(yè)恭謹(jǐn)?shù)溃骸按蠛鼓耸遣菰系男埴棧瑝阎玖柙?，雄霸四海，能夠為大汗效犬馬之力，實乃在下之榮幸。此戰(zhàn)有大汗之天威召集各部勇士，在大汗的號角之下悍不畏死的沖鋒陷陣，縱然唐軍再是強大，亦必敗無疑，在下不敢居功?！?br />
    大勝在即，夷男可汗心情大好，仰首大笑道：“有功則賞，有過責(zé)罰，獎懲分明，方是治國之道！蕭公子為了汗國出謀劃策，不惜背叛大唐，不惜將這些袍澤作為進身之階，吾又豈能吝嗇于賞賜？若是不重賞公子，往后豈會有人如你這般背叛大唐，投靠到薛延陀來呢？”

    “……”

    蕭嗣業(yè)面皮一陣抽搐，擠出一個難看的表情。

    娘咧！

    這哪里是夸獎？分明是誅心之言吶……

    自己都已經(jīng)背叛大唐投靠過來了，你卻依舊不斷提起此事，明擺著就是要讓自己的名聲臭不可聞，從此再也無顏返回大唐。

    一旁的契苾可勒更是面色 是面色難看。

    這個姓蕭的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是說所謂的唐軍彈藥告罄根本就是一個騙局，只是為了引誘薛延陀大軍發(fā)動強攻以便以逸待勞么？

    這怎么看上去不像是騙局，倒像是假戲真做……

    廝殺聲鋪天蓋地，充斥著整個山口。

    趙信城下已然鋪滿了尸體，流淌的鮮血融化了冰雪，戰(zhàn)斗進入白熱化。

    唐軍的拒馬槍陣早已被踏平，陌刀手結(jié)成陣勢不斷給予薛延陀騎兵殘酷的殺傷，城頭傾瀉下來的箭雨也不斷收割著薛延陀兵卒的生命，但是洶涌如潮水的薛延陀大軍依舊悍不畏死的沖鋒上前，將唐軍一點一點的逼近到城下。

    這個時候，夷男可汗在大纛之下，從容的揮揮手。

    身后便有早已做好準(zhǔn)備的扛著云梯的兵卒，在渠帥的指揮之下邁著整齊的步伐，數(shù)人扛著一副云梯，總計十幾副云梯一起向著城下緩緩運動。

    跟漢人打仗幾百年，對于云梯這些簡易的攻城器械，胡族也已經(jīng)掌握制造方法，雖然看上去依舊粗糙簡陋，但是功能并不差。

    現(xiàn)在唐軍已經(jīng)被壓制到了城下，只要將云梯搭上城頭，無數(shù)薛延陀兵卒就會攀援而上，攻上城頭，屆時優(yōu)勢兵力便可以將唐軍完全壓制在城內(nèi)，逐步被蠶食消滅，兵敗如山倒。

    半生征戰(zhàn)無數(shù)的夷男可汗松了口氣，以往的經(jīng)驗告訴他，即便這個時候的唐軍尚有一支未曾投入戰(zhàn)斗的生力軍，依舊無法挽回失敗的頹勢。

    大勢已成，就等著擷取勝利的果實。

    他甚至已經(jīng)在腦子里琢磨著殲滅這一支唐軍之后，面對接踵而來的數(shù)支唐軍增援軍隊，是以硬碰硬的好好打一場呢，還是暫且退回郁督軍山的牙帳，通過談判的途徑來結(jié)束這一次突如其來的戰(zhàn)爭？

    前方的歡呼聲將夷男可汗的思緒從飛越之中拉回現(xiàn)實，他抬頭去看，只見薛延陀兵卒已經(jīng)將云梯搭上趙信城的城頭，無數(shù)兵卒在騎兵的護衛(wèi)之下向著城頭攀爬，云梯之上密密麻麻猶如螞蟻一般。

    頭頂?shù)奶栖妱t發(fā)了瘋一般將箭雨傾斜下來，鋒銳的箭簇洞穿薛延陀戰(zhàn)士的身體，紛紛哀嚎著從云梯上墜落，繼而被城墻腳下鏖戰(zhàn)的雙方戰(zhàn)士踩成肉醬。

    戰(zhàn)況激烈！

    這是勝負(fù)將分的時刻，是一鼓作氣登上城頭徹底取得勝利，還是被唐軍趕下來再給他們喘息之機，夷男可汗自然有所決斷，他將腰間的佩刀抽出來，高高舉起，雪亮的刀刃反射著天上的陽光，大吼道：“先登者，賞萬夫長，擇地建城！”

    “先登者，賞萬夫長，擇地建城！”

    他身邊左右的親兵亦一同振臂高呼。

    原本被唐軍兇猛的反撲殺得灰頭土臉的薛延陀兵卒再一次迸發(fā)出強烈的戰(zhàn)意，悍不畏死的冒著箭雨瘋了一般爬上城頭。

    唐軍終究由于兵力有限，且趙信城在構(gòu)建之時便沒有考慮過北邊城墻的防御問題，城墻有些窄，高度也有限，城頭上的唐軍僅能容納三排，在薛延陀瘋狂的進攻之下漸漸抵擋不住，終于被攀登上城頭。

    “呼哈！”

    第一個爬上城頭的薛延陀兵卒興奮得拍打著胸膛呼喊，卻冷不防被斜刺里刺過來的一桿長矛洞穿了咽喉，健碩的身軀猛地后仰，就那么直直的摔下城頭墜落在城下染滿了鮮血的雪地里，腦漿迸裂。

    一個唐軍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罵了一聲：“呸！沙雕！”

    即便如此，源源不斷攀上城頭的敵軍開始讓唐軍左支右絀，漸漸抵擋不住。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城內(nèi)想起一陣清晰的銅鉦敲響的聲音。

    “聞鼓聲而進，聞金聲而退”，這是軍法之中最高的律例，任何人、任何時候盡皆不得違背。故而城頭的唐軍雖然戰(zhàn)意熊熊，聞聽銅鉦敲響，卻也不得放棄眼前的敵人，潮水一般自城頭撤退，將城頭完全讓給敵軍。

    城上城下，薛延陀軍振臂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