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公主蹙眉道：“以丹汞煉制金丹，古已有之。金者，堅剛永久不壞之物；丹者，圓滿光凈無虧之物。古仙借金丹之名，以喻本來圓明真靈之性也。此性在儒則名太極，在釋則名圓覺，在道則名金丹，名雖分三，其實一物。采集天下之日月精魄，經(jīng)火煅煉成熟，與天地同長久，與日月同光明，最終成藥。服之固然不一定成仙長生，但何以會傷害肌體？”

    不怪她不解，實際上這個年代的人根本就不曾意識到丹汞之危害。

    煉丹術(shù)最早始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在《山海經(jīng)》和《戰(zhàn)國策》中已有不死藥的記載。戰(zhàn)國時期，各諸侯王紛紛開啟了轟轟烈烈的求仙問藥之旅，煉丹術(shù)士應(yīng)運而生。

    秦朝更有秦始皇差遣徐福率千名童男童女遠(yuǎn)尋仙山不死藥這樣的名垂千古之行為。

    及至道家開始興盛，煉丹進(jìn)入高潮階段。

    孫思邈就是一位煉丹高手……

    固然煉丹術(shù)風(fēng)行甚久，但用來煉丹的材料其實并不多，畢竟按照煉丹的理論來說，吃長壽的東西才能長壽。什么是長壽的東西呢？花花草草的肯定不行，再珍貴也不行，烏龜老虎也算不得，真正入得了煉丹師眼中的，最好的材料便是萬年不變的石頭。

    不懼風(fēng)吹日曬，無畏滄海桑田，沒有生老病死，豈不正是修仙得道之人最完美的狀態(tài)……

    當(dāng)然也不是什么石頭都行，物以稀為貴，早在路上隨意撿一塊石頭便拿回去煉丹，如何能夠體現(xiàn)珍貴稀有之處？所以煉丹師們選擇的便是富含汞、金、銀之類看上去很與眾不同的礦石。

    金銀因為貴重而受到青睞，而汞被人們喜歡則得益于它的顏色。自然界中的汞無法單獨存在，是以化合物的形式與硫等元素組成丹砂之類的礦物，這些礦物具有鮮血一般鮮艷的眼色，因此受到古人追捧喜愛，并且賦予其諸多神秘而強大的意義。

    這些金屬的確貴重，可人吃下去誰受得了？對于普通人來說，偶爾得到一個機會吃上那么一兩顆，這倒也并無大礙。甚至像砷這樣的重金屬在一些化合狀態(tài)且濃度較低時，對人還有一點好處。

    可對于那些個醉心于此的貴人來說，尤其是天下最尊貴之人的皇帝，權(quán)力、財富、人力都足以支撐他們更大規(guī)模的煉丹，所以常年服用各種稀奇古怪的丹藥，導(dǎo)致體內(nèi)重金屬含量嚴(yán)重超標(biāo)……

    然而這種重金屬中毒是一個極其緩慢的過程，絕非肉眼可見，古代的檢測手段又極其匱乏，使得很難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從來都不曾被予以重視。

    這就導(dǎo)致幾乎所有人都不認(rèn)為服食丹藥有害，固然不一定成仙成圣長生不死，可對于身體有好處是一定的……

    大臣們之所以反對皇帝煉制丹藥服食，并非是害怕皇帝吃壞了身子，而是擔(dān)憂長久煉丹會導(dǎo)致開銷靡費，并且沉迷于此不可自拔，進(jìn)而懈怠朝政。

    “五石散”誕生于東漢末年，乃是一代醫(yī)圣張仲景所以研制，能治多種疾病，然而服食過量之后可以使人精神振奮產(chǎn)生飄飄欲仙之感，成為上流人士居家旅行、歡飲宴會之必備物品，就連張仲景都不認(rèn)為“五石散”對身體有害……

    當(dāng)然，究其本質(zhì)來說，“五石散”亦是丹藥之一種。

    所以長樂公主對于房俊“服食丹藥導(dǎo)致身體出現(xiàn)毛病”這一說辭有些不能理解。

    房俊搖頭道：“丹汞之害，我曾與孫道長提及，孫道長對此做了詳細(xì)的觀測與實驗，其毒固然緩慢，需日積月累方才危害身體，但是其毒性卻甚為劇烈，一旦毒素在身體內(nèi)累積至一定程度，縱是大羅金仙亦無回天之術(shù)。”

    幾位公主面色頓變。

    若房俊一人之說辭，她們自然會予以懷疑，可孫思邈這三個字簡直就是醫(yī)術(shù)一道的保證，只要孫思邈說有毒，那必定就是有毒的，毋須懷疑。

    更不會懷疑房俊編造謊言來誆騙于她們，實無必要……

& r />     晉陽公主面色發(fā)白，扯著房俊的衣袖顫聲道：“那可如何是好？我這就回宮去勸勸父皇別再吃那些東西！”

    房俊拍拍她的手，安撫道：“稍安勿躁，丹汞之毒固然劇烈，可畢竟需要長期服食日積月累才能傷害身體，陛下到底吃了多長時間誰也不知，遲一日早一日其實無關(guān)緊要?！?br />
    丹汞之毒乃是慢性毒藥，若是李二陛下此刻已經(jīng)毒入肺腑，縱然停止服食也不可能清除毒素，同樣，就算繼續(xù)多吃幾天，也不會驟然毒發(fā)……

    房俊看著長樂公主道：“陛下原本便脾性剛烈，看似善于納諫，實則乾綱獨斷，一旦拿定主意，等閑之人去勸說根本無用。若說這世上還有人說話他能夠聽得入耳，怕是也只有兩位殿下了。微臣今日提及此事，便是希望兩位殿下回去之后能夠予以勸諫，卻不要太過激烈，否則物極必返，說不定會使得陛下生出抵觸心理，愈發(fā)糟糕?！?br />
    李二陛下本就是個倔脾氣，如今服食丹藥之后導(dǎo)致性情愈發(fā)暴躁，只能和風(fēng)細(xì)雨的予以規(guī)勸，一旦手段激烈，說不定事與愿違。

    而有可能勸諫他的，或許也唯有這兩件小棉襖，連高陽公主也差了一層……

    長樂宮主面色凝重，緩緩頷首：“本宮會找準(zhǔn)時機予以勸諫，不會貿(mào)然行事。”

    房俊又叮囑道：“這件事到此為止，放在心里早作準(zhǔn)備，但是萬勿傳揚出去，即便是太子與晉王也不行！”

    皇帝服食丹藥導(dǎo)致中毒……這種事一旦傳揚出去，必定引起一場軒然大波，搞不好甚至足以引發(fā)一場宮廷政變！

    長樂公主愁眉緊鎖：“我自然知道輕重?！?br />
    房俊又看向晉陽公主。

    小公主小臉兒煞白，乖巧頷首道：“姐夫放心，我誰也不會說。”

    長樂公主已經(jīng)坐不住了，起身道：“本宮這就回宮，看看尋個什么樣的時機，去跟父皇勸諫。”

    房俊寬慰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丹汞之毒固然無解，不過并非旬日之間便會爆發(fā)出來，所以殿下完全可以從容以對，最重要是勸諫之效果，不必奢望一蹴而就?！?br />
    長樂公主面色凝重，頷首之后，牽著晉陽公主的手兒匆匆離去。

    高陽公主自去起身相送。

    房俊也起身回到浴室，脫去衣衫重新跑進(jìn)溫泉之中，須臾便燙出一身大汗，命侍女沏了一壺?zé)岵璺旁谝慌?，一邊冒著汗一邊喝著茶水，渾身通透甚為舒爽，放佛回到了上輩子泡在澡堂子的那種感覺……

    身后腳步聲響，卻是高陽公主送走了長樂、晉陽兩位公主回轉(zhuǎn)，也脫去衣衫下了浴池，將身子泡在溫泉水中，頭枕著浴池的邊沿。

    房俊扭頭看去，便見到一雙黛眉緊鎖，秀眸闔上，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被熱水蒸得一片紅暈，連雪白的鎖骨都泛著紅暈，水珠兒在晶瑩的肌膚上一顆一顆聚集，又緩緩滑落。

    房俊咽了口唾沫，伸手將嬌小的身子攬入懷中，大手正想要撫慰一番，卻被無情打掉。

    “沒心情，老實點！”

    黛眉蹙起，高陽公主狠狠的白了自家郎君一眼。

    房俊只得訕訕作罷，婆娑著妻子滑膩瘦削的肩膀，寬慰道：“不必如此焦急，陛下本身便通曉醫(yī)理，所以番僧煉制之丹藥絕不可能有明顯的劇毒，只是各種礦物攝入身體之后逐漸沉淀下來，方才構(gòu)成毒素，一時半會兒的并不會有太過嚴(yán)重之損傷，只要往后停止服食，慢慢調(diào)理，定會漸漸恢復(fù)過來?！?br />
    無論是丹藥亦或五石散，由于提純手法的原始落后，導(dǎo)致毒性并不劇烈，只能日積月累以一種緩慢的方式侵害人體，與后世的那些個同類物品不可同日而語。

    只需要在未曾爆發(fā)出毒性之前予以停止服食，使得人體內(nèi)的毒素慢慢代謝，足以恢復(f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