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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不臣之心

    柴哲威悔的腸子都快青了。

    當初他左右權(quán)衡、仔細評估,認定吐谷渾數(shù)萬鐵騎莫可抵御,任誰去了都只能是丟盔棄甲、一敗涂地。為了保持自己的威望,也為了不被敵對之人屆時抓住把柄彈劾,所以才做出不去河西的決定。

    甚至不惜“染病”不出,任憑朝野上下對他攻訐詆毀、恣意謾罵。

    在他看來,只要房俊慘敗于河西,自己所承受的非議都將有所減輕,畢竟“稱病不出”與“一敗涂地”相比,前者不大好聽,但是對于自身之實力卻并無影響。否則一場大敗之后,自己賴以維持地位的左屯衛(wèi)打個精光、全軍盡墨,甚至于自己稍有不慎都要死在亂軍之中,豈非大敗虧輸,再無復(fù)起之時?

    他覺得自己冷靜而理智,做出了最佳之決定,甚至以此沾沾自喜,等著看房俊那等愣頭青的悲慘結(jié)局。

    可誰能料到必敗無疑的一場仗,居然被房俊只率半支右屯衛(wèi)就給打了下來?

    七八萬吐谷渾鐵騎,號稱縱橫青海威逼吐蕃,孰料卻只是一群披著狼皮的小綿羊,在房俊面前撞了一個頭破血流,連諾曷缽的兒子都死于亂軍之中……

    徹徹底底的失策。

    若是料到吐谷渾這般虛有其表、名不符實,何至于眼下大功被房二攫取,自己還要遭受朝野上下的詰難嘲諷,使得家族聲威盡失,淪為天下人之笑柄?

    早知如此,自己就上了啊……

    然而時至如今,說什么都晚了。

    經(jīng)此一戰(zhàn),房俊之威望攀上前所未有之巔峰,幾乎與李靖、李績并駕齊驅(qū),朝中一眾宿將如尉遲敬德、程咬金、李大亮等人,盡皆比房俊矮了一頭,在軍中的影響力更是無與倫比。

    而他柴哲威則背負一個膽小如鼠、怯敵畏戰(zhàn)之罵名,這輩子都得被房俊死死的壓著,再無翻身之日。

    太憋屈了……

    柴令武瞅著兄長面色鐵青、一言不發(fā),便“嘖”了一聲,放下茶杯,問道:“自今而后,兄長可有何打算?”

    說實話,柴哲威面臨眼下這等窘境,他心里頗有些幸災(zāi)樂禍。

    從下到大,兄長便時常在他面前表現(xiàn)出“恨鐵不成鋼”的態(tài)度,認為他只是一個紈绔子弟,一身缺點毫無長處,使得他在家中愈發(fā)不受重視,簡直成為長輩教訓其余不上進子弟的“反面典型”,這使得他極為不滿。

    然則長兄為父,在父親死后柴哲威理所應(yīng)當?shù)某蔀榧抑?,一言九鼎,擁有不可置疑的?quán)力,他再是不爽也只能忍著。

    難得見到兄長這般惆悵悔恨,要說他心里不暢快怎么可能?

    但是說到底,一世人兩兄弟,血脈相連利益相同,柴哲威名望大跌、柴家名譽盡毀,他也跟著遭受損失。

    事已至此,后悔無益,商量一下如何挽回方為正途。

    柴哲威蹙起眉,看著這個不成器的弟弟,沉聲問道:“你想要說什么?”

    柴令武干咳一聲,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眼下之局面,房二可謂功成名就、青史彪炳,其河西之戰(zhàn)的功勛,任何人亦不能抹煞。只是如此一來,兄長以及吾家所遭受之詰難、質(zhì)疑、嘲諷,卻將會一直延續(xù)下去,若是不能另辟蹊徑,只怕耗盡數(shù)十年之時日,亦休想挽回?!?br />
    名聲這個東西敗壞起來容易,可若是想要累積起來,卻難如登天。

    眼下房俊憑借河西之戰(zhàn)的功勛,隱隱然已經(jīng)有軍中第一人的架勢,畢竟衛(wèi)國公李靖垂垂老矣,且不掌軍權(quán)多年,英國公李績擔任尚書左仆射,事實上的宰輔之首,為了避嫌也盡量將軍權(quán)交出,余者資歷上或許可以略勝過房俊,但是功勛之上卻不足以對房俊形成威脅。

    長此以往,房俊之聲威必將厚積薄發(fā),無人可以凌駕其上,成為大唐軍方第一人那是遲早的事情。

    更別說一旦太子登基,房俊更是紅得發(fā)紫,權(quán)傾朝野亦不為過。

     ; 這等形勢之下,房俊愈是名望盛隆,就愈是會有人將柴家搬出來,言及當初河西之戰(zhàn)的不同選擇,一個怯戰(zhàn)畏敵,一個向死而生,孰優(yōu)孰劣,高下立判。

    柴家將會永遠釘在恥辱柱上,子子孫孫都要遭受唾棄,不得翻身……

    這是絕對不可接受的。

    柴哲威還是沒明白柴令武的意思,有些不悅,不耐煩道:“此間并無旁人,有話就直說,這般遮遮掩掩語焉不詳,哪兒學來的毛???”

    柴令武倒也不惱,手里婆娑著茶杯,淡然道:“眼下之局勢,想必兄長比我更為清楚。若不想柴家因為你的錯誤而蒙羞,子孫后代皆要遭受非議、受人唾棄,就必須努力爭取?!?br />
    這話很不好聽,柴哲威心中有些惱火,但更震驚于這番話中所透露出來的意味。

    他有些驚詫,又有些惶恐,瞪著柴令武問道:“此言到底何意?”

    柴令武打個哈哈,道:“兄長自詡文韜武略、當世人杰,豈能不明白小弟話中之意?總而言之,小弟就是這個意思,到底要怎么辦,卻還要兄長拿主意才行。畢竟兄長乃是柴家家主,如此局面更是因你而起,你得負責?!?br />
    “哼!”

    聽著自家兄弟這般地痞無賴一般的言辭,氣得柴哲威怒哼一聲,卻罕見的沒有出言呵斥。

    他心里正震驚于柴令武的大膽,琢磨著這到底是柴令武自己的主意,亦或是有人在背后慫恿蠱惑。

    當然,更籌謀著那等做法的成功率究竟能夠有多少……

    不過只是片刻,他便搖頭道:“如此太過激進,風險太大,陛下雖然身在遼東,但是只需遼東戰(zhàn)事完結(jié),即可班師回朝。到那個時候,任誰也別想上躥下跳,稍有異動,等待他的結(jié)局必然是萬劫不復(fù)!雖然因我之故使得柴家聲譽受損,但想必爵位尚不至于被虢奪,富貴依舊可以傳承。可若是踏錯一步,就不僅僅是聲譽、富貴的事情了?!?br />
    他目光灼灼的盯著柴令武,警告道:“茲事體大,切不可恣意妄為!吾為家主,柴家上上下下數(shù)千口之生死榮辱皆在我手,誰若是不顧大局,利欲熏心,休怪吾翻臉不認人!”

    “呿!”

    柴令武嗤笑一聲,最是看不慣大兄這等明明沒什么本事,卻反而處處以大義名分自居的嘴臉,反唇相譏道:“又非是起兵做反,兄長何必這般?再者說來,眼下柴家之困局,皆由兄長一手操弄,怎地反倒怪罪起我來?”

    柴哲威氣得臉色漲紅,額頭青筋直跳。

    “染病不出,怯敵畏戰(zhàn)”一事已經(jīng)成為他一生也無法洗刷之污點,堪稱奇恥大辱,柴令武卻口口聲聲直指其非,絲毫未將他這個兄長放在眼里,豈能不怒?

    不過未等他出言教訓,柴令武已經(jīng)坐直了腰桿,向前湊了湊,微微俯身,看著兄長輕聲說道:“凡事預(yù)則立,不預(yù)則廢。機會素來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吾等深陷絕境,就不得不另辟蹊徑、兵行險招。有些事情可以不做,但是不能不準備,否則萬一機會降臨,豈非任其錯過?若是那般,怕是要悔恨終生。”

    言罷,也不待柴哲威反應(yīng)過來,便起身道:“對了,荊王殿下過幾日于芙蓉園設(shè)宴,邀請兄長赴會,去還是不去,您自己拿主意吧,小弟先行告退?!?br />
    一搖三晃的走了。

    柴哲威目光陰沉的坐在那里,半晌一動不動。

    他豈能不知柴令武言中之意?眼下之局勢平穩(wěn)發(fā)展下去,很大可能便是太子順利登基,朝局一成不變,今日柴家之恥辱,亦將長時間的延續(xù)下去,直至永遠成為柴家的污點,受到世人唾棄。

    再加上太子、房俊的打壓,勢必永不翻身。

    而若是想要扭轉(zhuǎn)這等局面,順其自然肯定無望,那就只能改變局勢。

    如何改變局勢?

    唯有一途而已。

    可那樣做,便是生出不臣之心,風險實在是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