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夫！是老夫在關隴危亡之際，選擇李唐取而代之，這才將各家從滅亡之中拉了回來。這二十年來，老夫帶著大家攫取天下利益，一步一步壯大至如今之規(guī)模，將山東、江南的門閥壓得頭都抬不起，朝堂之中根本沒有他們一絲一毫的話語權，所有利益都是關隴的囊中之物，唯有我們看不上的，才丟幾塊出去施舍他人。然后，在老夫再一次為了各家之利益破家舍業(yè)不惜一切代價發(fā)起兵諫的時候，你們卻在背地里謀算著如何與東宮和談，從而將老夫丟出去平息東宮的怒火？”

    長孫無忌怒火中燒，手掌拍著桌案，一字一句間，皆充斥著無以言表的憤怒！老好處的時候蜂擁而上，時局不利便將老子頂在前頭賣了？想得美，簡直欺人太甚！

    宇文節(jié)在長孫無忌壓力之下額頭見汗，真怕這位怒不可遏之際，干脆將他推出門外砍了腦袋泄憤，亦能給予關隴各家一個絕不妥協(xié)的態(tài)度……

    忙上前一步，低聲道：“各家如今都在謀算后路，無心戀戰(zhàn)，趙國公您就算將他們都捆綁起來，又能出幾分力？甚至緊要關頭不戰(zhàn)而潰，會壞了您的全盤計劃。跟東宮談一談，倒也無妨，左右不過是相互試探一下，若條件不合適自然隨時終止談判，若條件合適，又何必拖著各家將家底拼光，使得山東、江南各地門閥坐收漁人之利？更何況，亦能從東宮的態(tài)度之中摸索其實力與底線，實乃一舉兩得?！?br />
    長孫無忌花白的眉毛掀動一下，悶聲無語。

    宇文節(jié)見其意動，再接再礪道：“您老也不妨派人去往英國公那邊談一談，一則看看能否以利益將其打動，再不濟也能摸清那邊到底傾向如何，是否坐山觀虎斗，待價而沽……”

    長孫無忌眼睛一亮。

    他意識到自己陷入了誤區(qū)，雖然一直以來他與李績頗為不睦，甚至于朝堂之上針鋒相對，但是絕對利益之下，個人恩怨也好，派系立場也罷，又能算得了什么？

    李績坐擁數(shù)十萬大軍，足以左右局勢走向，不管他初心如何，難道面對巨大利益之時就不會動心？

    更何況李績也從未表態(tài)站隊東宮那一邊……

    “派何人前去李績那邊為好？”

    捋著胡須，長孫無忌問道。

    宇文節(jié)想了想，道：“人選不僅要在英國公面前有足夠的份量，更能夠呈現(xiàn)您的意志，卻是不好選擇?！?br />
    原本最合適的人選自然是長孫沖，但現(xiàn)在長孫沖被東宮羈押，生死不知，長孫無忌其余幾個人沒有成器的，哪個能夠在英國公李績面前侃侃而談，進而予以說服？

    長孫無忌斟酌一番，心中已有計較，吩咐道：“稍候回府將郢國公請來，老夫請他前往太極宮，與太子商議和談之事?！?br />
    宇文節(jié)明白這是給宇文家攫取利益的機會，一旦主持和談成功，宇文家將會一躍成為僅次于長孫家的關隴門閥。

    但咱家那位家主不見得愿意要這個機會啊……

    忙應下，道：“卑職這就回府，請家主前來?！?br />
    “嗯。”

    長孫無忌淡淡嗯了一聲，待到宇文節(jié)匆匆離去，便將自己的仆人叫進來，道：“回府將安業(yè)叫來，吾有事吩咐?！?br />
    “喏！”

    仆人心底詫異，那位流放嶺南數(shù)年，去年冬天才被您瞞著朝廷救回來，這就要安排職位了？卻也不敢多問，趕緊回府叫人。

    ……

    長孫安業(yè)雖然是長孫無忌幼弟，但兩人年紀相差十余歲，且體型迥異，長孫無忌身材略矮、相貌平常，長孫安業(yè)則頎長高瘦、容貌俊朗，即便早已過了不惑之年，卻依舊皮膚緊致、眉目疏朗。

    進了偏廳，長孫安業(yè)施禮之后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了一眼長孫無忌的傷腿，擔憂道：“傷處如何了？這天寒地凍的，千萬莫要凍傷才是?！?br />
    長孫無忌擺擺手，待到仆人上茶之后將其斥退，呷了一 ，呷了一口茶水，開門見山道：“此番有要事讓你去做，旁人做不好，我也不放心?！?br />
    長孫安業(yè)苦笑道：“兄長抬舉兄弟了吧……非是兄弟不愿盡力，只不過眼下依舊是戴罪之身，若四處走動，難保被人詰難，進而詆毀兄長，有損兄長之威望?！?br />
    當年他也曾是關隴門閥之中一員干將，只不過年少氣盛，認為李唐江山皆是關隴出力打下，何苦奉李淵為帝？還不如自立門戶，廢掉李淵由關隴自己來當這個皇帝。

    關隴子弟私底下這想法的大有人在，經由長孫安業(yè)蠱惑，很多人參預其中。結果被李淵得知，狠狠殺了一批。

    時為秦王妃的文德皇后向李二求情，李二只得去宮中將長孫安業(yè)保下來，只不過死罪雖免卻活罪難逃，被流放嶺南十余年。即便李二陛下登基為帝，長孫無忌也并未將幼弟救回。

    這次他預謀關隴起事，又聽聞長孫安業(yè)在嶺南身染重病，這才私底下運作一番，將其救回關中……但謀逆之罪名仍在。

    長孫無忌搖搖頭，緩緩道：“那又如何？今次咱們孤注一擲，非生即死，要么成就大業(yè)重現(xiàn)貞觀初年之輝煌，要么一敗涂地斷絕家族之百年傳承，哪里還能顧忌那么許多？”

    長孫安業(yè)目光灼灼，手里捧著茶盞低聲道：“既然如此，何不自己門戶？生死成敗都是咱們自己的，縱然萬劫不復也認命了！何苦破家舍業(yè)去扶持李家血脈？”

    他始終認為若當年長孫家自己豎起反旗，依托關隴之底蘊，也足以成就大業(yè)，而非是將李唐扶持上位，隨即卻又遭受打壓。

    為別人拼命，縱然勝利依舊屈身為臣；為自己拼命，便是失敗也毫無怨言！

    “愚蠢！”

    長孫無忌喝叱道：“當年且不去說，現(xiàn)如今大唐江山穩(wěn)固，誰能取而代之？眼下施行兵諫乃是為了天下門閥爭取利益，故而盡皆支持，可一旦咱們透露半分爭奪皇位之心，當立刻眾叛親離、舉世皆敵！此等蠢話再莫提及，免得惹禍上身?！?br />
    當年隋煬帝將大好江山鼓搗得支離破碎、民不聊生，可即便那樣當王朝傾覆之時依舊有無數(shù)忠臣義士前赴后繼，為大隋披肝瀝膽、死不旋踵！更何況是現(xiàn)在被李二陛下治理得百業(yè)興旺、國勢強盛的大唐？

    改朝換代的夢，做一下都不行。

    長孫安業(yè)無奈，頹然道：“行吧，你是兄長，都聽你的，今日招我前來，所為何事？”

    他心心念念都是長孫家成就大業(yè)、御極天下，除此之外，做任何事都難以提起精神……

    長孫無忌見他憊懶的模樣，蹙眉道：“如今李績引兵于外，數(shù)十萬大軍動向莫測，實為心腹大患。吾讓你前去與之洽談，試探對方之意圖、底線，此事攸關關隴之生死存亡，旁人我不放心，也信不過，你要打起精神辦好了，莫要整日里沒心沒肺的胡混！”

    對于長孫安業(yè)的能力，他自然是放心的，若非精明強干之輩，當年也不可能振臂一呼便有無數(shù)關隴子弟愿意追隨其謀逆造反。但這人似乎除去造反之外任何事都不上心，能混則混、敷衍了事，卻又令人頗為頭疼。

    長孫安業(yè)打了個哈欠，不以為然道：“李績那廝精得跟猴兒一般，之所以引兵于外不緊不慢，好不是坐地起價，想要攫取最大利益？反正咱們關隴又不是造反登基，皇帝還是李唐血脈，只需將利益給的足夠，拿下李績不在話下。”

    長孫無忌頷首，道：“具體細節(jié)，你自己把握即可，什么條件可以給，什么條件不能給，你也要心中有數(shù)。”

    “兄長放心，這點事若還辦不好，豈非成了飯桶？我收拾一下即刻出發(fā)，你九等著好消息吧?！?br />
    長孫安業(yè)不覺得這個任務有多難，左右不過是誰給的價錢高、李績就向著誰，關隴眼下舉步維艱，什么樣的利益都舍得。只要邁過眼前這個坎兒，將東宮廢黜，將東宮勢力連根拔起，將來朝堂之上就是關隴說了算。

    即便今日舍出去再多的利益，將來也能十倍百倍的撈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