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月手指微微一顫，也緩緩側(cè)頭。

　　兩人四目相對，此刻天地都為之一靜。

　　妖月的目光復(fù)雜無比，她的繡眉與那眉心月紋不自覺的抽動著，那雙靈動璀璨的雙眼緊緊的盯著陳潯，一眨不眨。

　　“...陳潯?！?br>
　　“嗯?！标悵≈刂匮氏铝艘豢谕倌?，那淡然的神色變得有些不自然。

　　“哈哈哈...”

　　妖月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容相當(dāng)燦爛活潑，“哈哈哈...”

　　陳潯眼中的尷尬之色一閃而逝，在本道祖面前搞什么東西...

　　妖月看著陳潯那躲閃的眼神問道：“陳潯，這么多年，可遇見過心動女子，最后一次了，別再騙我?！?br>
　　她輕聲低喃，最后一次了，她沒有時(shí)間了。

　　方才他問自己，可有什么未完成的事，確實(shí)沒有，只是有些遺憾...無法填補(bǔ)的遺憾。

　　陳潯眉宇一顫，沉吟良久道：“有?！?br>
　　妖月嘴角露出了一絲釋然微笑：“那就好，她...還在么？”

　　“意外死在了戰(zhàn)場中。”陳潯不知為何，話音顫動了一分，瞳孔微微緊縮。

　　這些話，他對老牛也未說過，那塵封的往事漸漸涌上心頭，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對妖月說出了此話。

　　只是那時(shí)候就連自己似乎也沒有注意到，往事如煙，只能塵封于心底，錯(cuò)過了就是錯(cuò)過了，不必常掛于嘴邊。

　　妖月深深看了一眼陳潯，能讓這位男子如此神態(tài)說出這位女子，已經(jīng)足夠代表一切。

　　原來他從來不是情感缺失，不近女色...

　　妖月側(cè)過了頭去，笑容漸深，果然這般經(jīng)天緯地之才的大能修仙者，皆是深情之人，一人一生一位心上人，從不濫情，更不會做什么妖邪之事。

　　她內(nèi)心并沒有什么意外，反而覺得正常無比，三千大世界這樣的事例太多，道侶坐化后，孤獨(dú)終老有之，陳潯這等情況也并不例外。

　　妖月笑著隨口問道：“你還真是沒有騙我，最后一次，你難道不能騙騙我么？”

　　她早已知道陳潯知道她時(shí)常叨念，這個(gè)男人恐怕也早已知道她的心意，現(xiàn)在說此話，不過也是婉拒她的心意罷了。

　　妖月臉上掛著笑容，自己可從沒有奢求他要做什么，單相思而已。

　　陳潯正色搖頭：“妖月，仙人，不可亂語，更不可騙你?！?br>
　　“知道了?！毖聨е楹偷男θ?，已走到仙途的盡頭，就算明日三千大世界崩滅，也無法激蕩起她內(nèi)心任何波瀾。

　　“陳潯。”妖月起身，笑眼如星的開口，“我再為你泡一壺茶，算是這么多年對你陪伴的感謝？”

　　“好。”陳潯點(diǎn)頭。

　　一炷香后。

　　妖月親自搬來了一張木椅，上面承載著許多茶具，也是她這么多年來的回憶。

　　陳潯依舊坐在原地，他眼眸上抬，看著妖月小心翼翼，親力親為的泡茶，手法很靈巧，很端莊，那妖女模樣也早已消失。

　　“我走后，你可再也喝不到這么香的茶了?！毖乱贿吪莶?，一邊低著頭笑道。

　　“嗯...嗯?！?br>
　　“那你可要好好珍惜，不能浪費(fèi)?！?br>
　　“...嗯?！?br>
　　“這些年你老來順我養(yǎng)的茶，喝的完嗎你？”妖月沒好氣的說了一句，“可不能送給別人，你知道，這是我給你種的?！?br>
　　“...好，我記住了?！标悵⊙壑虚W過復(fù)雜之色，欲言又止。

　　妖月手指微怔，短暫了停了一下，又繼續(xù)泡茶。

　　她的長發(fā)輕輕在山風(fēng)中飄揚(yáng)，相當(dāng)之唯美，似乎怎么也讓人看不夠。

　　嗒...

　　不經(jīng)意間，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在了茶壺中。

　　妖月低著頭噗嗤一笑：“陳潯，我沒有，山頂風(fēng)有些大，就是有些大...可不是矯情?！?br>
　　她眼眶嘴角帶笑，眼眶發(fā)紅，低著的頭掛上了一條又一條淚痕，沒有哭腔，沒有撕心裂肺，就這樣靜靜的流淌而下。

　　“茶水有些臟了...我重新?lián)Q...”

　　“妖月！”

　　“??？”妖月被這一聲嚇得渾身一抖，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堂堂大乘尊者，怎么會這樣...

　　“就這一壺?！?br>
　　“可是有些臟...”

　　“不臟?！标悵〈驍嗔搜?，低頭重復(fù)道，“就這一壺?！?br>
　　妖月啞然，默默點(diǎn)頭。

　　這一壺濁茶，一泡就是一個(gè)時(shí)辰，此時(shí)日漸黃昏，暮氣昭昭。

　　妖月站在一旁，陳潯坐著端起了茶杯，一點(diǎn)點(diǎn)品味了起來。

　　很是苦澀，仿佛在每一滴茶水中都能嗅到一絲特別的遺憾，慢慢浸潤在口中，流入心里，如同歲月流轉(zhuǎn)中所帶來的無法挽回的遺憾。

　　沉默彌漫，唯有茶水的深邃映照出那一抹沉郁與失落。

　　這是他活到現(xiàn)在以來，品過最為苦澀的一杯茶，也是最難以釋懷的一杯茶。

　　到最后，陳潯竟然一飲而盡，不知滋味。

　　“妖月，這壺茶我留著?！?br>
　　“...好?！?br>
　　妖月面色已有些蒼白，她輕輕抬頭，那皓月已淡淡顯露長空，月煌族修士，能坐化于皓月之下，那是殊榮，也是歸宿。

　　“陳潯，它來接我了。”妖月抬頭呢喃，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凄美微笑道，“雖然你不信，但我是信的?！?br>
　　陳潯看著那一道凝望長空的倩影，眼中略微失神：“當(dāng)然。”

　　一股心空感陡然而來，陳潯知道，她已經(jīng)沒有多少時(shí)間了。

　　“我從來就不怕逝去。”妖月抬頭笑著，衣袂飄飄，“陳潯，不必?fù)?dān)憂我，這一程，是我先要離開?！?br>
　　“我陪著你。”陳潯輕聲道。

　　“將我葬在這里吧，我漸漸喜歡上了這里?！毖罗D(zhuǎn)頭，笑容燦爛，“也漸漸喜歡上了你?！?br>
　　聞言，陳潯瞳孔猛然收縮，內(nèi)心轟然一震，但面龐還是保持著鎮(zhèn)定：“好。”

　　“陳潯?！?br>
　　“在的?！?br>
　　“你是我在這個(gè)世上遇見過最好最好的人，最溫柔的男子，最英俊的男子，漫天朝霞不及你，漫天晚霞不及你，漫天星河不及你。”

　　“......”陳潯嘴唇一顫。

　　“這就是我還未完成的事?！毖卤持?，笑容異常清澈燦爛，“已經(jīng)完成了，沒有遺憾了?！?br>
　　“...嗯..！”陳潯低著頭點(diǎn)頭，如此便好。

　　“其實(shí)我曾經(jīng)也是世家子弟?！毖峦蝗幻俺隽艘痪湓挕?br>
　　“我知道的?！标悵∩钗艘豢跉?。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會舞蹈，只是我從未在外人面前舞過?！?br>
　　妖月看著陳潯笑道，“仙途中不能幫你太多，最后就為你舞一曲吧，可不能到了最后還讓你以為我只會打打殺殺?！?br>
　　陳潯輕笑，緩緩點(diǎn)頭。

　　言罷，妖月踏步，步履輕盈，在漫天飄飛的山茶花中盈盈起舞。

　　她長裙飄飄，舞姿如夢似幻，如殘破的夢境在她身后流淌，宛如一朵將凋零的花朵在風(fēng)中翩翩起舞。

　　時(shí)間一點(diǎn)一滴流逝，長夜來臨，皓月升空。

　　陳潯靜默不語，安靜的看著妖月在月下獨(dú)舞，內(nèi)心五味雜陳。

　　他注視著妖月的舞姿，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這并非一場唯美的舞蹈，而是一曲唱盡時(shí)光滄桑的挽歌，卻是一種別樣的蕩氣回腸。

　　但妖月的目光卻從未離開過的陳潯，遺憾到了極致...

　　她怎么可能沒有遺憾呢，三千大世界，億億萬生靈，能在塵世間相遇那是多大的緣分，不知是修來的幾世福氣。

　　妖月嘴角掛著凄美的微笑，整個(gè)肉身已開始徹底凋零，仙道本源已化為泡沫一般，被輕輕戳碎。

　　長夜月華下。

　　她揮袖轉(zhuǎn)身，長裙衣擺飄落在地，三千青絲輕輕落在后背，卻不再被山風(fēng)揚(yáng)起，既瀟灑而又美得令人窒息。

　　妖月雙目微闔，月型法紋徹底黯淡，一朵山茶花輕輕飄在了她青絲間。

　　...純潔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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