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一次,紅鵲沒立刻往后退,而是抬頭看向唐星河。
唐星河也正低頭看她。
兩人的眸色中都莫名染了笑意,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
他端著面盆向灶臺走去,木盆邊緣還沾著幾處未揉勻的面痂。
紅鵲側(cè)身探向案板,青蔥般的指尖勾起那只粗陶花椒罐。罐蓋掀開的剎那,一股辛烈香氣倏地竄出。
那是崖畔野花椒特有的霸道,混著幾分日光曬透的暖意,直沖得人鼻腔發(fā)癢。
“這面還要再揉一次是嗎?”唐星河停在灶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盆沿。
其實(shí)他算時辰是算得出來的,不過是沒話找話講而已。
“嗯,隔一個時辰再揉?!奔t鵲又朝他望過去,“你先出去玩,不用在廚房里待著?!?/p>
“哦。”唐星河答應(yīng)著,卻絲毫沒有抬腳的意思。
“你快出去啊?!奔t鵲執(zhí)起銅勺,準(zhǔn)備煉油,“廚房里油煙大,一會兒染了你的衣裳。”
“不去,我在這偷個師。不然那幫狗東西吃了我的蔥花卷還說不好吃?!碧菩呛尤グ咽窒锤蓛?,反而走得離她近了些。
紅鵲笑,用肘拐他,“你過去點(diǎn),油會濺你身上。”
唐星河聽話地往外挪了挪。
紅鵲熟練地?zé)捰?,去渣,然后用銅勺舀起剛煉好的豬油,淋入蔥末中。
金黃的油脂“滋啦”一聲炸開蔥香,白霧騰起模糊了她傾城的眉眼。
她下意識往唐星河那邊躲了躲。
幾粒油星還是濺到她腕間的銀鐲上,凝成細(xì)小的琥珀珠子。唐星河忙拿帕子替她摖拭掉油珠,然后再熟練地往蔥油里加粗鹽、花椒粉激香。
他問,“疼嗎?有沒有濺到手上?”
紅鵲一邊收拾案頭,一邊答,“不疼,哪有那么嬌氣?”
唐星河莫名就想跟她說,珙城守軍駐扎在金崖口,那里其實(shí)比想象的要艱苦些。
就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去那里隨軍?如果不愿意,護(hù)國公府已搬到了鐵馬城,她可以在家里等他。
他一個月能回來一次……忽然就有很多很多話想說,可又怕這些話說出來,人家更不愿意跟他在一塊了。
聽說維那部落王上對妹妹十分心疼,金銀財(cái)帛都緊著往妹妹手里送。
紅鵲再非當(dāng)年那個窮丫頭,也不是他因著顧忌她兜里的銀子,又怕傷她的自尊心而選擇吃蔥花卷的時候了。
卻在這時,紅鵲忽然說,“星河少爺,謝謝你選了蔥花卷?!?/p>
“嗯?”唐星河一愣。
“我知道你為我省銀子,才不吃水晶包?!奔t鵲洗了手,側(cè)過臉來看他。
眼前的男子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踏馬折柳的少年。他眉心染了淡淡的憂愁。
但見他眼尾凝著幾道細(xì)紋?;蛟S一道是當(dāng)年池越的死刻下的印痕,一道是駙馬掉下懸崖磨出的細(xì)紋。
還有一道,會是這些年來他對她的掛念嗎?
唐星河好奇地問,“誰告訴你的?”他仍舊嘴硬,“我本來就不愛吃水晶包。我就喜歡吃蔥花卷?!?/p>
“那可惜了?!奔t鵲低垂下眼睫,“我本來準(zhǔn)備明天給你做水晶包的,你竟然不愛吃?!?/p>
唐星河:“……”
這!
“你什么時候?qū)W會做水晶包的?”他莫名心跳,覺得不該問,可又忍不住問。
紅鵲依舊垂著頭,聲音也低低的,帶了些酸澀和委屈,“你出征那年……”
一股熱血沖上唐星河腦門,他剛努力鎮(zhèn)定的心又亂了碎了。
他出征那年!
離京之前,他信誓旦旦要娶紅鵲為妻。
而唐星河走后,紅鵲主動跟時安夏請求調(diào)去包子鋪幫忙,目的是想跟師傅學(xué)水晶包的手藝。
包子師傅起初不愿意教她,知她是公主的心腹,擔(dān)心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是公主親自出面作保,并簽了一紙契約,上書若紅鵲學(xué)了手藝自立門戶,公主就把那包子鋪賠給包子師傅。
如此,紅鵲日日天不亮就起來學(xué)做水晶包……然而待她學(xué)成之后,卻再也沒做過水晶包。
甚至,她連“水晶包”幾個字都不愿意聽到。
“手藝已經(jīng)生疏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做出來?!奔t鵲竭力讓自己平靜,可還是沒出息地聲音發(fā)哽。
唐星河也雙目發(fā)紅,“小紅鵲,都是我渾蛋!”
“嗯,你渾蛋!”紅鵲抬起帶淚的眼,“可我……還是想做水晶包給你吃……怎么辦?”
唐星河踏步上前,狠狠將紅鵲的腦袋按進(jìn)自己的胸口。
那里,正綿密疼痛得緊。
卻又如蜜一般甜。
因?yàn)樗f,還想給他做水晶包。
他低下頭,沐浴后的清香鉆入她的鼻息中,令她腦袋發(fā)暈。
他親吻她的額頭,然后是眼睛。
起初是帶著小小的試探,后來……后來紅鵲想,半生都過了,以后是以后的事,至少現(xiàn)在,她依然想給他做水晶包。
……
廚房外那道鬼鬼祟祟的影子撤了,跑得瘋快,砰砰敲響了池霜的門。
池霜剛得了時安夏的指導(dǎo),在里頭練和書字體。
練字需要心靜,最聽不到這種跟被狗攆了一樣的敲門聲。她拉開艙門,沉著眉眼,“馬楚陽,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成了成了!”馬楚陽興奮得手舞足蹈,“我星河哥跟小紅鵲……咳咳咳……你答應(yīng)過我的,他們成了,咱倆也能成。對吧對吧對吧,你不會反悔吧?”
池霜回去坐下,繼續(xù)練字。
馬楚陽傻眼了,“你不是真的要反悔吧?”
“我要是反悔了,你能拿我如何?”池霜抬眸,涼涼看一眼他。
“咦,君子一言……”
“原本也是你自說自話,我可什么都沒答應(yīng)你?!背厮酒鹕?,拿溫水洗凈手上的墨汁,“再說,我又不是君子,就算說了什么,也可以不作數(shù)的。”
馬楚陽氣得磨牙,“池霜你別逼我!”
池霜隨意往軟榻上一歪,笑,“逼你又怎樣?”
馬楚陽反手一推,艙門發(fā)出“喀嚓”一聲脆響,銷栓精準(zhǔn)卡入凹槽。
他露出猥瑣又猙獰的笑,伸出魔爪逼近池霜。
池霜眼睛閉著,動都不動一下,懶得理他。
馬楚陽頹了,收起那一臉猥瑣的笑,“池霜,你可真不拿我當(dāng)外人!你就不怕我用強(qiáng)?你就不怕我露出真面目?”
池霜睜開眼,“你什么真面目?咱們又不是沒一起睡過,誰還不知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