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廢墟上,“血債血償”碑的影子被初升的朝陽拉得斜長,碑旁不再是哀慟的祭奠,而是堆滿了新奇的物件。
成捆的粗大毛竹被削尖了頭,一袋袋灰撲撲,看不出名堂的粉末堆積如山,還有幾口架在臨時土灶上的巨大鐵鍋正冒著熱氣,散發(fā)出誘人的米香和燉肉的葷腥氣??諝庵谢旌现衲厩逑悖吧鷼馕逗褪澄锏南銡?,一種迥異于悲愴的、充滿力量的喧囂正在升騰。
周縣令站在新平整出的“筑路總司”草棚前,眉頭緊鎖,看著季如歌帶來的幾個沉默工匠,正指揮著民夫將那些灰撲撲的粉末倒入巨大的木槽,摻入碎石、沙子和清水,用特制的長柄鐵鏟奮力攪拌。黏糊糊的灰色泥漿在槽中翻滾,發(fā)出沉悶的咕嚕聲。
“季村長,”周縣令忍不住開口,指著那槽灰泥,“此物…真能鋪路?比磚石還好?還能不怕雨水?”嶺南多雨,道路泥濘是痼疾,磚石鋪路耗費巨大,且雨季依舊濕滑難行。他對季如歌口中的“神物”將信將疑。
季如歌正蹲在一旁,檢查著一袋袋標著奇怪符號的麻袋(里面是更細的黑灰色粉末),聞言頭也不抬:“此物名‘水泥’,遇水則凝,堅如磐石。摻入碎石沙礫,便是‘混凝土’。
干透之后,雨水不侵,車馬碾壓,百年不壞。比你們用糯米汁摻三合土,強百倍?!彼酒鹕?,拍了拍手上的灰,指向旁邊幾塊已經凝固的灰色板子,那是昨日工匠們拌好鋪在地上試做的樣板,“大人不妨試試?!?/p>
周縣令半信半疑,示意旁邊一個壯碩的護城隊員上前。那漢子掄起手中沉重的鐵錘,低吼一聲,狠狠砸向灰色板面!
“鐺——!”
一聲沉悶如敲擊巨鐘的巨響!鐵錘被高高彈起,震得那漢子虎口發(fā)麻!再看板面,只留下一個淺淺的白點,連裂縫都沒有!
周圍圍觀的民夫和護城隊員瞬間爆發(fā)出巨大的驚呼!
“我的老天爺!”
“這…這比青石板還硬!”
“神物!真是神物啊!”
周縣令的瞳孔驟然收縮!快步上前,蹲下身,用手指用力摳了摳那白點,觸感冰冷堅硬,紋絲不動!他又讓人提來一桶水,嘩啦澆在另一塊試板上。水流迅速淌過光滑的灰色表面,沒有一絲滲透,沒有一絲泥濘!那板子如同打了蠟的石頭,光潔依舊!
一股巨大的震撼混合著狂喜瞬間攫住了周縣令!不怕水!不怕砸!這…這簡直是鋪路的神器!若以此物鋪就康莊大道…嶺南雨季的泥濘噩夢,將徹底成為歷史!
“好!好一個‘水泥’!”周縣令激動得聲音發(fā)顫,“季村長,此物…可能大量制取?”他擔心這“神物”來源有限,難以支撐宏大的修路計劃。
季如歌指向遠處莽莽群山:“大人放心。這水泥主料,不過是山中隨處可見的石灰石和粘土,輔以少量鐵粉石膏。嶺南山石遍地,取之不盡。我的人帶來了燒制秘法和研磨器具,就地建窯,日夜趕工,要多少,有多少!”
她又指了指那些標著奇怪符號的麻袋,“至于這‘柏油’(她用了更順口的稱呼),乃鋪路面層所用,能使道路更平滑耐磨,徹底隔絕雨水滲入。此物需由我提供,量大管夠。”
周縣令心中最后一塊石頭落地!材料無憂!他看向那些正奮力攪拌灰泥、搬運石料的民夫,大多是面黃肌瘦的漢子,眼中雖有期盼,卻也難掩疲憊。
季如歌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朗聲道:“路要修得快,修得好,光靠鞭子不行。筑路民夫,工錢——按市面力工價的…三倍發(fā)放!”
“三倍?!”人群再次嘩然!這價碼,在嶺南簡直是聞所未聞!
“日結!銅錢現銀,當天收工,當天領錢!絕不拖欠!”季如歌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此外,每日午時,管一頓飽飯!糙米飯管夠,時蔬管夠,隔天見葷腥!肉湯燉菜,油水足足的!”
“管飯?!還見葷腥?!”民夫們的眼睛瞬間亮了!餓著肚子干活和吃飽了干活,那是天壤之別!三倍工錢再加頓飽飯?這簡直是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人群騷動起來,許多人臉上露出了發(fā)自內心的激動和干勁!
“婦人們也別閑著!”季如歌目光掃向人群外圍那些帶著孩子、神情怯怯的婦人,“筑路總司下設‘膳房’!招募手腳麻利、干凈利落的婦人,專司洗菜、切菜、燒火、蒸飯!工錢,一樣按市面婦人幫工價的三倍!同樣日結!同樣…管飯!做多少,吃多少!”
“嘩——!”婦人群里瞬間炸開了鍋!女人也能拿三倍工錢?也能管飯?還能帶著孩子吃上飽飯?!這簡直是破天荒!許多婦人激動得眼圈都紅了,緊緊攥著身邊孩子的衣角。
“但是!”季如歌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寒風刮過,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喧嘩。她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一張張興奮的臉,“規(guī)矩,立在前頭!工錢飯食管夠,活計就得給我干得漂亮!手腳要快!心思要專!路基夯土,一寸不能松!碎石鋪填,一粒不能少!水泥攪拌,火候分量,一絲不能差!柏油鋪設,均勻平整,半點不能糊弄!”
她踏前一步,無形的氣勢讓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我的監(jiān)工,眼睛比鷹還毒!手里拿的不是鞭子,是尺子和本子!每日查驗!一旦發(fā)現偷奸?;パ蠊?,或是弄虛作假…當場開除!工錢一文沒有!永不錄用!名字記上黑榜,張貼四門!讓全府城都知道,是誰在糟蹋這嶺南的活路!是誰在擋大家的財路和飯轍!”
隨著話音落在,在場寂靜一片,剛才的喜悅還掛在臉上,此時聽到這樣的話,眾人對視一眼,莫名的染上了幾分的緊張。
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達到這位大善人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