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老大夫動作極快。丟掉木棒,枯瘦的手指如同鐵鉗,精準地抓住斷骨兩端,用力一拉一扭!
王栓柱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徹底昏死過去。藥童迅速用硬木板夾住重新對齊的腿骨,纏上浸透藥汁的繃帶。
老大夫挖出一大團黑乎乎、氣味刺鼻的續(xù)筋膏,厚厚地敷在膝蓋上,再用干凈布條緊緊裹好。
王栓柱醒來時,已是深夜。醫(yī)館里油燈光線昏暗,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傷者壓抑的呻吟。
他躺在溫熱的炕上,那條斷腿被木板夾得筆直,膝蓋處包裹得嚴嚴實實,傳來陣陣火辣辣的脹痛,但不再是之前那種扭曲錯位的劇痛。
一個藥童端著碗溫熱的粟米粥過來,放在他枕邊的小幾上。
“醒了?喝點粥。大夫說了,你這腿,骨頭接正了。膏藥敷著,筋慢慢能續(xù)上。養(yǎng)三個月,能拄拐下地。”藥童聲音沒什么起伏,像在背書。
王栓柱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粥,又看看自己被打斷又接好的腿。腿上的脹痛如此真實。他想起礦場告示牌上冰冷的字,想起趙老黑踹在巖壁上那一腳,想起老大夫舉起木棒時渾濁卻堅定的眼睛。
這腿,這粥,這藥膏…不是白來的。是那個立在礦場洞口、刻在告示牌上、懸在所有人頭頂?shù)摹耙?guī)矩”換來的。
遠處,礦場方向傳來守夜人敲擊梆子的悠長聲響,穿透寂靜的寒夜。一下,又一下。醫(yī)館里,傷者粗重的呼吸和壓抑的呻吟交織。
王栓柱端起那碗溫熱的粥,湊到嘴邊,小口吸溜著。粥很糙,沒什么味道,但那股暖意順著喉嚨滑下,熨帖著冰冷的腸胃。
他舔了舔碗沿,把最后一點米粒也刮進嘴里。然后,他把空碗輕輕放回小幾,閉上眼,聽著醫(yī)館里混雜的聲響,感受著腿上那火辣辣的、代表著“規(guī)矩”的脹痛,沉沉睡去。
清河縣衙后身那片半塌的舊庫房,殘垣斷壁被推平。凍硬的夯土地基上,連夜?jié)娝畠龀杀鶜ぁ?/p>
天未亮,幾十輛季家鐵皮車噴著濃煙,碾過凍土,沉重的車廂里卸下成垛的青磚、成捆的硬木椽子、厚實的松木板、大塊切割好的青石板,還有成桶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桐油和石灰。
季如歌裹著玄色大氅,站在新劃出的白灰線界樁旁。寒風卷起她大氅的下擺。管事捧著厚厚一卷圖紙,垂手肅立。
圖紙攤開一角,上面是橫平豎直的墨線,劃分出大小不一的方格,標注著奇怪的名稱:“初判堂”、“金針房”、“懸瓶廊”、“藥氣灶”…
“十日?!奔救绺璧哪抗鈷哌^空曠狼藉的工地,聲音被風吹得有些飄忽,卻像鑿子刻進凍土,“初九,辰時,開門接診?!?/p>
她指尖點在圖紙上“初判堂”的位置,“這里,立起來?!畱移坷取?,琉璃管,懸瓶架,照圖做齊?!疳樂俊?,墻刷白灰,地鋪青石,無縫?!帤庠睢F皮煙囪,通到頂?!?/p>
管家躬身:“是,村長!”
工頭王疤子(新上任的,臉上沒疤,眼神比舊疤臉更冷)攥著根三尺長的硬竹尺,像根標槍立在寒風里。
他身后,是黑壓壓一片從清河縣工地和城東攤位臨時抽調(diào)來的力工、泥瓦匠、木匠。個個袖著手,跺著腳,臉上帶著對未知工期的茫然和對那根竹尺的畏懼。
“都聽真了!”王疤子的聲音炸雷般劈開寒風,“十天!就十天!初九辰時,東家要看到這‘回春堂’立起來,開門!誤了時辰,”
他手里的竹尺在空中虛劈,發(fā)出尖銳的破空聲,“老子扒你們的皮填地基!現(xiàn)在!分活!”
圖紙被粗糙的大手傳遞。木匠頭盯著那些奇怪的格子線和標注,眉頭擰成疙瘩:“‘懸瓶架’?啥玩意兒?”
“照圖!”王疤子的竹尺點著圖紙,“高七尺,橫桿三尺間距,帶鐵鉤!一根木頭一根釘子,按尺寸來!差一分,尺子說話!”
泥瓦匠頭看著“金針房”標注的“白灰墻,無縫地”,倒吸一口涼氣:“這大冷天…白灰上墻就凍…”
“燒火!搭油氈棚!棚里生火盆!”王疤子眼珠子一瞪,“墻,給老子刷得蒼蠅站上去都劈叉!地縫?讓老子看見一條縫,你們就躺地上當填縫的泥!”
命令像冰雹砸下。人群轟然散開。鋸木聲、鑿石聲、鐵錘敲擊聲、號子聲瞬間撕裂了清河的寂靜清晨。巨大的油氈布被合力扯開,罩住“金針房”的地基范圍,底下炭盆點起,橘紅的火舌驅(qū)散著刺骨寒氣。
泥瓦匠們光著膀子,在暖棚里揮汗如雨,和泥的、砌墻的、抹灰的,動作快得帶出殘影。白灰漿抹上冰冷的磚墻,很快凝結,又被下一層覆蓋。
木匠棚里,刨花如雪片翻飛。硬木在鋸子和刨子下呻吟,變成一根根筆直的橫梁、立柱,還有那些奇怪的、帶著一排排鐵鉤的“懸瓶架”。王疤子拎著竹尺,幽靈般在工地上穿梭。尺子猛地抽在一個泥瓦匠剛抹好的墻面上!
“坑!”王疤子聲音冰冷。
泥瓦匠看著墻上那個幾乎看不見的小凹點,臉一白,手里的瓦刀差點掉地上。
“鏟了!重抹!”竹尺指向下一處。
一個木匠正卯榫,尺寸稍偏了半分。竹尺帶著風聲抽在他手背上,瞬間一道血檁子。
“眼珠子長褲襠里了?重做!”王疤子看都不看他,走向下一處。
鐵皮車日夜不停地穿梭。一車車燒制好的、粗如兒臂的琉璃管運來,小心翼翼搬進懸瓶廊的地界。
琉璃匠人用特制的膠泥和銅箍,將管子連接成縱橫交錯的網(wǎng)格,固定在木匠做好的架子上。高處,懸下一個個帶螺旋口的琉璃瓶架。幾個老匠人圍著圖紙,對著那些奇怪的接口和懸瓶裝置,低聲爭論著。
“金針房”的硬木門扇裝好。里面,青石板地面嚴絲合縫,光可鑒人。墻壁刷了三遍白灰,平整得如同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