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童清洗完傷口,敷上厚厚一層氣味刺鼻的黑色藥膏,再用干凈的白布緊緊裹好。“好了!回去別沾水!三天后來換藥!藥資半償,下次換藥還是十二文半!”藥童麻利地說完,轉(zhuǎn)身去下一張矮榻。
老礦工扶著齜牙咧嘴的孫子下地,一瘸一拐往外走。路過懸瓶廊門口,他瞥見里面。一個斷了胳膊的礦工躺在矮榻上,手臂扎著銀針,頭頂?shù)牧鹆坷?,淡黃色的藥液正一滴、一滴,緩慢地注入他的身體。旁邊藥童守著。
老礦工下意識摸了摸懷里僅剩的幾個銅板,又看看手里那張二十五文的收條,渾濁的老眼里有什么東西沉甸甸地落了下去,砸在心口。
王栓柱處理完腿上換藥的事(免費(fèi)),拄著拐走出回春堂大門。寒風(fēng)卷著雪沫子撲在臉上。他看見不遠(yuǎn)處墻根下,一個穿著綢面棉袍的富態(tài)商人,正跟收費(fèi)口的賬房爭得面紅耳赤。
“八十文?!就扎這么根針?吊這么點(diǎn)水?你們搶錢?。?!”商人指著收費(fèi)口窗臺上的收據(jù),手指頭直哆嗦。他手腕上裹著新布,顯然是剛在金針房處理過。
“懸瓶滴注清瘟湯一日,八十文。價例公示,童叟無欺。您這風(fēng)寒入體,懸瓶好得快?!辟~房眼皮都沒抬,聲音平板。
“好得快?我看是死得快!八十文!夠我買半只羊了!”商人罵罵咧咧,肉痛地數(shù)出一串銅錢摔進(jìn)窗口,抓起收據(jù),氣哼哼地鉆進(jìn)候在門外的暖轎走了。
王栓柱默默看著。他摸了摸胸口,那里硬邦邦地硌著——是剛領(lǐng)的礦傷撫恤錢,厚沉甸甸的銀子。他想起自己這條腿在北境醫(yī)館被打斷重接、懸瓶滴注續(xù)筋湯的日子。分文未取。他又想起暖閣客棧漿洗房管事婆子嫌惡的臉,想起趙老黑扔下三吊錢時的“晦氣”。
他拄著拐,拖著還隱隱作痛的腿,慢慢挪到回春堂正門那兩張告示前。左邊,“正骨續(xù)筋三百文”、“懸瓶滴注八十文”…墨字冰冷刺目。右邊,“分文不取”、“藥資半償”…字字沉甸甸。
寒風(fēng)卷過空曠的冰面院壩,吹得告示嘩啦作響。王栓柱伸出粗糙、凍裂的手指,指尖微微顫抖,輕輕拂過右邊告示上“北境工役”那幾個粗獷的墨字。
指尖傳來紙張粗粞冰冷的觸感。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那條裹著藥布、曾被打斷重接的腿。又抬起頭,望向清河縣灰蒙蒙的天空。
礦場方向隱隱傳來開鑿黑石的沉悶撞擊聲。他緊了緊拄拐的手,一步一步,踏著溜滑的冰面,朝著丙字區(qū)排屋的方向,慢慢走去。背影像一張被風(fēng)雪拉長的、沉重的弓。
回春堂烏木金匾下新貼的韌皮告示,墨跡淋漓,字大如拳:“季氏仁心,澤被鄉(xiāng)梓。即日起,至臘月廿二,凡入回春堂求診者,無論內(nèi)外傷、寒熱疾,診金藥資,分文不取!七日為限,過時不候!”
落款處,倉場司朱紅大印和季氏鐵章并排壓下,鮮紅烏黑,刺人眼目。
告示像塊燒紅的烙鐵,扔進(jìn)了清河縣凍僵的冰面。死寂只維持了半盞茶。
“分文不???!”
“真的假的?!”
“季村長…菩薩轉(zhuǎn)世?”
質(zhì)疑的、狂喜的、不敢置信的嗡嗡聲瞬間炸開!幾個裹著破襖、縮在墻根咳得撕心裂肺的老漢,渾濁的眼睛里爆出駭人的光,拄著棍就往回春堂大門撲!人群像決堤的洪水,裹挾著驚叫和哭喊,瘋狂涌向那扇洞開的門!凍硬的青石院壩被無數(shù)雙破鞋爛履踩得咚咚作響。
初判堂瞬間被擠爆。長椅被撞翻,青石板地面踩滿泥腳印。初判老者的長案前擠滿了揮舞的手臂、咳唾的嘴、伸著爛瘡流膿肢體的病人。
汗味、口臭、膿血腥氣、陳年褥瘡的惡臭混雜著硫磺皂水味,在溫暖的初判堂里蒸騰發(fā)酵,令人窒息。老者的聲音被淹沒,提筆的手抖得寫不成字。藥童被擠得貼在墻上,懷里抱著的空白木牌散落一地,被無數(shù)雙腳踩過。
“排隊(duì)!排隊(duì)!都他娘的排隊(duì)!”王疤子炸雷般的咆哮在門口炸響!他身后,二十幾個礦場巡衛(wèi)和季家伙計,手持三尺硬木棍,結(jié)成人墻,硬生生撞進(jìn)人群!棍子沒頭沒腦地抽打、戳刺!慘叫聲、怒罵聲、孩童的哭嚎瞬間壓過了求診的喧囂!
“退后!按老子畫的線站!擠?再擠打斷腿扔出去!”王疤子眼珠子赤紅,臉上那道新疤猙獰扭曲。硬木棍抽在一個還想往前擠的漢子腿上,漢子慘叫倒地,立刻被后面涌上的人踩踏。
混亂像沸騰的泥漿。棍棒抽打皮肉的悶響和哭嚎求饒聲中,一條歪歪扭扭、由人墻和棍棒強(qiáng)行分割出的隊(duì)伍,在滿地狼藉和踩爛的木牌碎片中,艱難地延伸向初判堂深處。每個被棍棒“梳理”過的人,臉上都帶著驚懼和尚未消散的狂熱。
金針房雪白的墻壁上,濺上了幾滴新鮮的污血和痰跡。琉璃天窗透下的冷光,照著矮榻上掙扎慘叫的病人。一個后背生滿碗口大毒瘡的漢子被四個藥童死死按住。老大夫手持鋒利的小彎刀,刀尖在跳動的炭火上燒得通紅,猛地剜進(jìn)爛肉里!滋啦!
大夫瞧著那人亂蹦,額頭上都露出些許汗水。
季如歌巡查正好遇到,看到大夫的操作后,眉頭微蹙。
隨后走上前,對著大夫說:“看著我·操作,以后按照我的來。”
說著,就先給毒瘡的漢子打了麻醉,然后等漢子感覺不到疼痛之后。這才進(jìn)行消毒,然后用消毒的手術(shù)刀將毒瘡的位置割開,清理,消毒,撒上藥粉,接著在裹上紗布。
然后告訴大夫,三天后拆開換藥。
這幾天里,注意飲食,以清淡為主。
然后把漢子的情況,以及注意事項(xiàng)都寫在一個寫字板上,掛在漢子病床的床位,方便大夫隨時查看注意。
大夫在旁邊連連點(diǎn)頭,心里不斷的說,學(xué)到了學(xué)到了。
沒想到,季村長在醫(yī)術(shù)上也有如此造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