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調(diào)整了心情,重新入座后,童肖的臉色依舊是顯而易見的難看。
莊家母子相視一眼,王榕忍不住問道:“怎么了這是?”
“沒事,繼續(xù)吃,繼續(xù)聊?!蓖ず挽愕匦Φ?。
莊季德掃過童冉那張冰雪般白皙的臉龐,對方今天沒有化妝,剛剛自然也不是去補妝的,可不知道為什么,似乎更加動人了,尤其是嘴唇,仿佛涂了口紅一般……
他克制著收回目光。
倒不是真君子,而是他很聰明,知道這門婚事想要談成,最主要的還是看對方父親的意見。
而童伯父,顯然希望自己是一個淡雅若菊、傲骨如松的人,所以,他不能做出任何不當(dāng)?shù)呐e動。
童肖這會兒倒是沒心思關(guān)注莊季德,他發(fā)現(xiàn)那個卑鄙無恥的男人,非但沒有離開,還坐在了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慢條斯理地享受起了餐點。
他嚴陣以待,心中滑過各種念頭,預(yù)想著對方要是現(xiàn)在過來毀了女兒的聲譽,他該怎么辦。
不過好在,對方似乎是餓極了,一心撲在吃飯這件事上,沒有起身的念頭。
于是一桌子人,心中各有各的想法,一時間關(guān)于訂婚這件事,倒是沒有了實質(zhì)性的進展。
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后廚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前面的客人們都聽見了,有人站了起來,剛準(zhǔn)備過去瞧個熱鬧,忽然轟隆一聲巨響,緊接著,一股熱浪迎面撲來。
“救命啊——”
哭嚎聲,尖叫聲,很快將整個餐廳淹沒。
沒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生存的本能促使大家爭先恐后地往外跑。
然而這種時候,想出去卻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剛剛的爆炸震塌了不少東西,天花板岌岌可危,桌椅板凳和各種柜子?xùn)|倒西歪,擋住了眾人的視線,而碎玻璃遍地都是,一腳踩上去,鮮血直流。
孩子哭著找媽媽,老人臥倒在地上,被無數(shù)雙腳踩踏……
熱浪襲來的時候,正對著童冉這桌。
她幾乎連反應(yīng)的時間都沒有,只覺得自己整個人仿佛騰了空,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剎那間,就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tài),耳朵里嗡地一下,像是掉進了真空的世界中,失去了外界的所有聲音。
差不多半分鐘左右,才稍稍緩解。
沒等她撐坐起身,一只堅實有力的手扶住她,將她直接撈了起來。
“小冉,你沒事吧?感覺怎么樣?別害怕,我?guī)愠鋈?,別怕……”
她想說沒害怕,還想說自己可以走,剛要掙扎,那股力量的主人又道:“乖一點,別亂動,附近還有其他人,我順便再救兩個一起走,這里可能還要二次爆炸,我們得趕緊出去!”
她聽了話,沒逞強。
昏昏沉沉中,自己被背了起來。
視線離開了地面,模模糊糊地晃動,她卻覺得十分安心。
她看到茍子鑫空出手攙扶起兩名受傷的老人,又抱起一個哭鬧的孩子。
有什么液體從眼前滑過,似乎是脖頸處落下的汗珠,可沒有誰的汗水是有顏色的,是紅色……
童冉的心一下子緊縮起來,她伸出手,試圖捂住那個地方,低吟道:“阿鑫……你……你受傷了……”
不知是她的聲音太小了,還是茍子鑫的聽力也受到了影響,對方?jīng)]有回應(yīng)她的話,還在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
差不多快要門口的時候,碰到莊季德母子倆。
茍子鑫掃了眼,沒看到熟悉的身影,大聲道:“童伯父呢!我不是把他背到你們那邊,請你們幫忙攙扶著離開的嗎!”
王榕一條胳膊被砸斷了,正在哎喲哎呀的哭嚎著,莊季德皺起眉,沒好氣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根本沒看到人!”
茍子鑫瞪大眼,剛想質(zhì)問,身后突然又是一陣熱浪。
轟——
不知誰凄慘地喊了聲:“又炸了!又炸了——”
熊熊火光幾乎躥到了眼前,茍子鑫腳下一個踉蹌,又快速爬了起來,將背上的人扶正,又再次抱緊懷里的幼兒,不忘催促身后倒下的人。
“爬起來!都趕緊起來!”
他沒再管那對已經(jīng)消失的母子,連拖帶拽,盡可能地將身邊人都推出了餐廳。
童冉終于恢復(fù)了幾分清明,她努力睜大眼,可視線內(nèi)盡是火海,根本沒有童肖的身影。
“爸……咳咳,爸……”
她沙啞地呼喚著,下意識想要回到餐廳里去,她依稀聽到茍子鑫和莊家母子的對話了,她的父親肯定還在里面!
就算童肖再怎么固執(zhí),再怎么一意孤行的控制著她,那也是她的爸爸,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至親,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對方命喪火海??!
嘩啦——
濺起的水花落在臉上,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茍子鑫正舉著一只水桶,從頭淋到腳,又接過圍觀人群遞來的棉被,將自個兒裹住。
有人好心道:“小伙子,你還是等等吧,消防隊很快就到了,你好不容易逃出來的,里面太危險啦,聽說是燃氣管道……”
茍子鑫沒有聽完勸阻,只回頭與童冉對上目光,然后溫柔地笑了笑:“你照顧好自己,我一定會把他老人家救出來的?!?/p>
話音未落,他便一弓身,沖進了火海里。
濃煙滾滾,模糊了童冉的雙眼,這時一道嗓音傳來。
“小冉,當(dāng)時情況緊急,我媽又受了傷,我是真沒注意到你父親……不過你別太擔(dān)心,消防隊就快到了,在那之前,我會照顧好你……”
“不用?!蓖酵崎_對方伸過來攙扶的手,連一個余光都沒給。
她搖搖晃晃站起身,把披著的毯子給到身邊更需要的人,定了定神,沉聲道:“我是名醫(yī)生,在救護車到來之前,我會給重傷者做基本救助,請能提供物資的人把東西給我,另外我還需要一名幫手?!?/p>
丟下這番簡潔的話,便轉(zhuǎn)身來到一名重傷者面前蹲下。
對方腹部汩汩地冒著鮮血,臉色蒼白,已經(jīng)暈厥過去,他的家屬正在一旁掩面哭泣。
童冉二話不說,立刻開始用手邊能用得上的東西,開始做簡單的止血。
她這一帶頭,現(xiàn)場的人們也跟著動作起來。
大家各盡其力,重傷患很快都得到了最基本的救治,絕望的嚎哭聲也隨之降低了不少。
幫最后一個人止住血,童冉直起腰,看向濃煙滾滾的餐廳大門。
消防隊已經(jīng)到了,正在全面救火,但一時間還沒能完全控制住。
而距離茍子鑫進去,已經(jīng)有好幾分鐘了。
這幾分鐘,要是放在平時,可以算得上一眨眼的功夫。
可這種爭分奪秒的危急關(guān)頭,簡直比一個世紀(jì)還要長。
童冉知道,周圍肯定有人感到疑惑,就算是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去救自己的父親,她也不該如此淡然,而是應(yīng)該一直望眼欲穿地死守著等待才對。
可他們不知道,那不是陌生人,而是她的愛人。
她相信對方的承諾,相信那個男人會和自己的父親一起,平平安安地出來。
所以她不能辜負了對方。
對方剛剛抱出的小孩,拼了命拽出來的老人……她要確保他們能活下來。
所有人,都要活下來……
“小冉?!标幓瓴簧⒌穆曇粼俣瓤拷?,“我知道你可能無法接受,但伯父他……”
“滾開。”
莊季德瞪大雙眼,難以相信這兩個字會從對方口中吐出。
他還有些不死心:“我不是在咒伯父,只是既然咱們兩家已經(jīng)談婚論嫁,那么以后你就算是半個莊家人了,我應(yīng)該在這種時候,肩負起……”
“呵?!迸送蝗还创揭恍Α?/p>
他愣?。骸澳?、你笑什么?”
“剛剛沖進去的,才是我的未婚夫,他,我爸爸,還有我,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家人,你算個什么東西?!?/p>
女人沒沾染上多少黑灰,臉龐依舊白皙,只是頰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兩道血痕,凌亂的發(fā)絲迎風(fēng)飛舞著,身后是滾滾熱浪。
她笑著說出這番話,眼底一片冰冷,卻是比那會兒坐在餐廳里的時候還要美。
莊季德莫名瑟抖了下,后退兩步,沒再糾纏。
這時,人群中響起一聲高喊。
“出來了!好像救出來了!”
童冉一怔,風(fēng)里夾著數(shù)不清的灰燼,迷住了她的眼睛。
她拼命地眨動,只覺得眼眶火燎般地疼,卻不敢閉上哪怕一瞬,生怕錯過。
終于,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門口消防員的攙扶上走出。
腳步雖然踉蹌,但十分堅定,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來。
那張已經(jīng)變得黑黢黢的俊臉上,幾乎看不清五官,一雙桃花眼卻在灼灼發(fā)亮。
“冉冉,我回來了?!?/p>
男人的背上趴著個人,聽到說話聲,勉強睜開眼,看到童冉紅通通的雙眼后,輕嘆口氣。
“閨女,別擔(dān)心……爸爸沒事?!?/p>
“嗚……爸……嗚嗚……阿鑫!”
眼淚一下子決了堤,童冉嗚咽一聲,猛撲進對方懷里。
誰知茍子鑫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之所以還能站著,全憑著一口傲氣。
被這么輕輕一撞,竟是直接雙腿一軟,往地上栽去。
童肖唉喲一聲,及時翻滾到一旁,才免去了沒被燒死卻差點被壓死的命運。
他喘了幾下,好不容易緩過來,抬眼一看,自家姑娘正驚慌失措地抱著那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鑫,你怎么了……你別嚇我嗚嗚……”
他想說,自己就是個學(xué)醫(yī)的,有沒有事,檢查一下不就好了,哭有什么用。
他還想說,這么多人看著呢,沒名沒分的摟摟抱抱,成何體統(tǒng)!
可最終,童院長什么都沒說,只再次嘆了口氣。
算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