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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最后一場秋

xmg當我醒來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已經(jīng)臥床昏睡了不知多少日。

睜開眼的那剎那,腦海里不由躍出燈影戲開場的那一幕。

小堂鼓敲響后,幕后老者說:浮華三千,人世阡陌。鳳飛九州,涅槃而生。

鬼門關(guān)上走一遭,倒真如涅槃重生了一般。

殿內(nèi)安靜得很。

周遭也無人。

我緩緩坐起身,偏頭尋覓。

絳紫色的紗帳層層疊疊,殿外的秋風穿窗而入,一路吹來,卷起薄紗輕動翻飛,好聞的龍涎香隨之縈繞襲來。

香氣濃郁,魏馳就在殿內(nèi)。

我赤足下榻,披著及腰長發(fā),穿著迤地的中衣長裙,朝殿中走去。

案桌前,魏馳背對著我,脊背筆直,端正而坐,一手托袖,一手提著狼毫筆,正在仔細寫著什么。

一枚虎頭玉簪,萬千青絲半束半披。

水青色長袍松松垮垮披在他身上,袍尾在矮榻上鋪展開來,竹葉清風,竟讓他端出了幾分淡然的君子之氣。

眼前的景象,如夢似幻,好像在夢中見過無數(shù)遍。

我默聲朝他走去,想看看他在寫什么。

無奈腳腕上的玲瓏骰子與南紅紅豆輕撞,發(fā)出極其細微的聲響。

那只拿筆的手微頓,魏馳的背影僵滯了一下。

似是不確信的樣子,又似以為自己聽錯了,過了半晌,他才慢慢回過頭來看我。

長而密的睫羽微顫了一下,他靜靜地看著我,只字不言。

我俯身作揖,動作輕緩。

沖著他嫣然一笑:“柒娘見過殿下?!?/p>

沒有昏死前的暴怒如雷,也沒有咄咄逼人的質(zhì)問,就如初見時的那般,他定定地端詳了我好久。

我抬手摸了摸臉,心有擔憂地側(cè)頭,看向身側(cè)的長身銅鏡。

銅鏡里,我還是柒娘,擁有與藺芙相似的皮囊。

安心回頭,與魏馳四目相對。

他唇角的笑意也一點點攀上眼角,柔情似水,全然不見我昏倒前的那股幽怨和憤怒。

放下手中的筆,他未說那句“柒娘過來”,而是起身主動朝我走來,將我狠狠攬入懷里。

我問魏馳還生我氣嗎。

他說還是很氣很氣,氣得需要讓我用一輩子來哄才行。

不僅如此,魏馳還說,在我昏迷時他還動過邪念,說想到了一個極好的法子,讓我以后留在他身邊乖乖聽話。

我問什么法子。

魏馳卷玩著我的頭發(fā)絲,用最輕描淡寫的語氣,說了五個字。

“打斷你的腿?!?/p>

“……”

我不禁有些后怕,“那殿下為何饒了奴婢?”

魏馳喉間悶出一聲苦笑來,“可轉(zhuǎn)念又想,女子大都愛美,打斷你的腿,以你的性子又不知會哪般作死,便只好作罷?!?/p>

我不禁擔心起于世來。

“那于世呢,殿下這次可有為難他嗎?”

一聽于世的名字,魏馳臉色登時黑了下來。

他默了須臾,指腹撫上我的眼尾,熨帖著那寸肌膚。

魏馳慢聲說:“本王也曾對于世起了殺的?!?/p>

“心想,只要殺了于世,柒娘以后便會好好收心,待在本王身旁,哪兒不去?!?/p>

“可你口口聲聲說于世是你至親之人,本王又怕殺了他,你會恨我。到時,又不知會哪般作死?!?/p>

“更何況,你們都死了,豈不是要在黃泉成雙成對,成人之美的事,本王可做不到。”

想起離開南州城那晚,多虧藺松相助,我又問魏馳:“殿下應該沒把藺大公子如何吧?”

“看在過往情分上,揍了幾拳,踹了幾腳而已?!?/p>

“……”

藺松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魏馳的那幾拳和幾腳,估計也夠他養(yǎng)段時日的。

我窩在魏馳懷里撒嬌,厚顏無恥地提了個要求。

“奴婢能見見于世嗎?”

魏馳低眸瞪了我一眼,輕飄飄地吐出四個字:“恬不知恥?!?/p>

“......”

不讓見就不讓見,還罵人。

環(huán)在魏馳腰間的手緊了又緊,頭倚在他的胸膛,我透過窗欞看向殿外。

外面晴空萬里,秋高氣爽。

院內(nèi)的銀杏樹已經(jīng)黃了葉子。

秋風吹過,片片黃葉零落,宛若無數(shù)只蝴蝶翩翩起舞。

白駒過隙,浮云蒼狗,忽然而已。

轉(zhuǎn)身回望,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我和于世在東魏過的第幾場秋了。

但,這次應該是最后一場了吧。

秋日,最適合離別。

“入秋了?!蔽衣曂厚Y道。

魏馳亦是看向窗外,輕輕“嗯”了一聲。

“奴婢去年進睿王府時,好像是立冬那日。”

“對,是立冬。”

魏馳似乎也陷在回憶之中,胸腔微顫,忍不住笑道:“剛進王府,就用盡心機想引起本王的注意,裝成被其他女婢和嬤嬤們欺負,故意在本王出現(xiàn)的抄手游廊里摔倒,淚眼婆娑地坐在地上扮可憐、裝無辜。”

我窩在他懷里笑,然后繼續(xù)喃喃。

“后來柒娘又陪著殿下過了春夏,現(xiàn)在又一同迎來了秋日,真好。”

也算是同魏馳一起看過了四季。

魏馳卻在我頭頂說:“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以后柒娘要陪本王一起細數(shù)流年。”

我在魏馳懷里點頭,違心地說好,可在心里卻已開始計劃著離別。

......

身體尚在修養(yǎng),魏馳幾乎不讓人來探望我。

許是看我憋悶了多日,今日魏馳早朝點卯,難得準許溫側(cè)妃和蕭王妃來到寢殿,陪我說說話。

蕭王妃話不多說,倒是溫側(cè)妃不停追問我是去何處找到的于世,又為何會被魏馳給抱回府……

問題一個接一個,問得不厭其煩。

我隨便編了幾句謊話,含含糊糊地,好不容易才把溫側(cè)妃給搪塞過去。

話鋒陡轉(zhuǎn),溫側(cè)妃轉(zhuǎn)頭問:“蕭王妃可知斗獸閣?”

蕭王妃漠然頷首,語調(diào)清冷。

“之前尚在家中時,倒是聽兄長提起過,他偶爾也會與好友去那邊選些打奴,專門下賭,坐看人獸之爭?!?/p>

溫側(cè)妃一臉惋惜道:“可惜,我還沒去過,就被人給一把火給燒了。”

蕭王妃微微蹙眉詫異:“燒了?”

“王妃未聽說嗎,就柒娘被殿下抱回來的那晚。聽傳言說,是有一群俠義之士夜闖斗獸閣,將里面囚禁的打奴都放了出去,順便點了一把火,把斗獸閣給燒了。”

蕭王妃哼笑道:“那等殘忍血腥、毫無人性之地,燒了挺好?!?/p>

話落,蕭王妃若有所思地看向我,眸眼幽深,似有光微微閃過。

蕭王妃是個聰明人,估摸著是已經(jīng)悟到了什么。

目光對視了一瞬,她收回視線,低頭擺弄起她的金制甲套,端的是看破不說破的高冷姿態(tài)。

溫側(cè)妃兀自唏噓。

“早知道,前幾年就跟著上......”

到嘴邊的人名又被她咽了回去,溫側(cè)妃瞄了眼蕭王妃,輕咳了一聲后,轉(zhuǎn)而提起了魏珩。

“柒娘,七皇子前幾日被賜封為康王,已經(jīng)在都城開了府,就在咱們睿王府的隔街,近得很?!?/p>

說著說著,溫側(cè)妃憐憫地看著我。

“藺芙現(xiàn)在也住在都城,柒娘,你就不擔心嗎?”

我笑道:“擔心什么?”

“你就不怕殿下跟藺芙舊情復燃,到時......你怎么辦?這贗品終是不如正品珍貴的,得不到的也總是最好的。況且你身份卑微,以后想......”

溫側(cè)妃話說到此處,頓了頓,剛要開口繼續(xù)往下說,蕭王妃的另一個貼身女婢行色匆匆地跑了進來。

蕭王妃嚴聲厲色:“慌什么慌,何時變得這般沒規(guī)矩?!?/p>

“王妃,翠晴和藺棠姑娘,又打起來了?!?/p>

蕭王妃扶額嘆氣,騰地起身朝殿外走去,留下溫側(cè)妃陪我。

“藺棠也來都城了?”我錯愕道。

溫側(cè)妃用力點頭,“殿下沒同你說嘛,藺大人被官復原職了,藺府一家都搬回都城了?!?/p>

我更是不解了。

“翠晴是蕭王妃的女婢,跟那藺棠八桿子打不著,她倆打的哪門子架?”

溫側(cè)妃瞧著我,眼神意味極深。

“你猜?!?/p>

我搖頭,“猜不到?!?/p>

“能讓兩個毫不相干的女子大打出手,會是什么?”

溫側(cè)妃朝我努了努下巴,打趣道。

“男人?”

溫側(cè)妃扔了粒花生米到嘴里:“正解?!?/p>

我驚詫地尋思了一下,不是很肯定地問她:“因為于世?”

溫側(cè)妃點頭如搗蒜。

她一邊扒花生吃,一邊說:“你那個于世……在本側(cè)妃來看……”

溫側(cè)妃花生吃得香,說半句,吃幾粒,一張嘴緊忙活。

“也不是省油的燈……他來之前,睿王府里的女婢……都只傾慕殿下,自打他來了,睿王府里的女婢嬤嬤就分成了兩派……”

“沒事就蹲在一起嗑瓜子,爭辯殿下好看,還是于侍衛(wèi)好看?!?/p>

適時,蕭王妃帶著藺棠和翠晴兩人進了魏馳的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