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竹峰上。
棋局擺好。
等待的人,姍姍來遲。
冷明鏡抬手示意來人落座,“今日天氣正好,不如,我們來賭一局?!?/p>
他曲指輕輕敲了下桌面,刻下的陣法運轉(zhuǎn)起來。
一個光幕憑空生成,出現(xiàn)了遠在神風(fēng)皇朝的群英大會畫面。
孤辰剛從沉悶的煉器房內(nèi)出來,灰撲撲的衣角上,終年沾染著不少礦石的雜色。
[賭什么?]
[我沒空,新挖的料子還等著我回頭去處理]
在對面坐下,孤辰眼神淡淡瞥向冷明鏡。
前不久,才剛因為那位“晏家少主”的來訪,讓他來了一趟閑竹峰。
晏家少主,他從前見過。
但是跟前不久來訪斬命山的“晏明淵”,并不是同一個人。
那些傳承已久的世家大族,總是藏污納垢的,孤辰早已脫離旋渦中心,對這些事并不感興趣,更沒有閑心去探究。
對方能來斬命山,說明是冷明鏡允許的,并不會造成威脅。
這就足夠了。
……只是,孤辰本以為能消停幾日的,如今又被叫來。
冷明鏡溫潤一笑,不顯山不露水,指尖平穩(wěn)地落下一子,“我賭……小師妹不會在群英大會地主賽區(qū)的比賽當中,施展箭術(shù),而是會留到后面的弓術(shù)分賽區(qū),再一鳴驚人?!?/p>
緊跟其后的,除了孤辰的白子,還有一道冷淡至極的傳音:[無聊]
冷明鏡絲毫不受打擊,嘴角反而勾起一絲興味:“你不敢賭么?還是你揣著明白裝糊涂?”
“小師妹待人赤誠,旁人待她三分好,她必定會回報十分情?!?/p>
“無樺如是,子安如是,你亦如是?!?/p>
語氣一頓,冷明鏡的眉眼漸漸柔和了下來,“小師妹,她八成是盤算著,用你教過的弓術(shù),贏回弓術(shù)魁首之名,給你爭一份臉面。”
孤辰面無表情:[你想太多了,我未曾讓小師妹替我爭臉面]
態(tài)度依舊冷硬。
只是,孤辰的眼神還是不自覺飄向了光幕當中,他一眼鎖定了人群里面的‘容疏’。
冷明鏡無奈搖頭:“我們斬命山的幾位弟子中,我和無樺早已聲名在外,子安不用說,蕭家少主,九品煉丹師,無人敢低看他,驚月雖一直對外界隱藏身份,但有心之人一打探,也會知曉驚月就是失蹤多年的林家大小姐,曾經(jīng)林家少主的候選人?!?/p>
“只有你,孤辰?!?/p>
“你一直默默無聞,無人知曉你的來歷?!?/p>
“隨著小師妹在群英大會上大放光彩,以往落在她身上的種種質(zhì)疑聲音,都將消失?!?/p>
“可世間的惡意,從來都不會消失,只會轉(zhuǎn)移。”
“那便只剩下你了,斬命山內(nèi),唯有五弟子,傳聞修為平平,一直在金丹期停滯不前,膽小又小,連下山都不敢下?!?/p>
其實,在容疏還沒有入門斬命山前,就有過這樣質(zhì)疑孤辰的聲音,甚至有人以為孤辰就是斬命山的“破綻”。
無樺不惜下過數(shù)次“戰(zhàn)書”,加上孤辰深居簡出,存在感極低,這類言論才在明面上漸漸平息。
可現(xiàn)在,小師妹來了。
那孩子心思敏銳細膩,不會察覺不出這一點。
同樣的,她也會想辦法用自已的方式,來維護自已的五師兄。
從進行問心書院的入院考核開始,容疏初次顯露不俗的箭術(shù)。
再到容疏以問心書院弓修魁首的亮眼戰(zhàn)績,奪下參賽群英大會的名額。
最后一步,便是要在群英大會上,于萬眾矚目中,拿下中州年輕一代弓修魁首的殊榮。
等到容疏名聲大噪后,不乏有心之人追根溯源,就會驚覺——
教導(dǎo)容疏弓術(shù)之人。
不是旁人,赫然就是斬命山那位“默默無聞”、“實力平平”的五弟子孤辰。
到那時候,還有人敢胡言亂語,去輕視貶低斬命山的五弟子孤辰么?
冷明鏡凝視著對面神色有些怔然的男人,知曉對方是想到了這些。
他幽幽嘆了一口氣:“小師妹是好心,想為她的五師兄正名,卻絲毫不知大禍臨頭?!?/p>
“你們神風(fēng)皇朝的秘術(shù),向來不外傳,竊道者,唯有一死?!?/p>
“你教小師妹神風(fēng)箭法,可有想過,她若是在群英大會上施展出來,有心人必定會察覺出異常?!?/p>
“屆時,驚動了神風(fēng)皇朝前來問罪,即便驚月和無樺在場,以他們的身份和實力,也不足以安全無虞的保下小師妹。”
良久,孤辰才低低回應(yīng):[你所言,都只是假設(shè)罷了]
“既是假設(shè)?你敢不敢應(yīng)下我這場賭局?”冷明鏡目光灼灼,溫潤的眉眼下,暗藏鋒芒。
“若我賭贏了,這場由你引發(fā)的意外,也該由你來解決?!?/p>
“而不是只敢躲在斬命山上,眼睜睜地看著小師妹受你牽連?!?/p>
圖窮匕見。
冷明鏡就是在逼孤辰下山。
而孤辰呢……
他也明白大師兄的用心。
這么多年了,大師兄都在想方設(shè)法逼他下山,用盡手段,可他都不為所動。
上一次,蕭家內(nèi)亂,子安和小師妹牽連其中,被他躲過了。
可這一次,他真的還能躲得掉么?
孤辰摔了手中的棋子。
他仰頭看向湛藍如洗的天空,萬里無云,唯有炎炎灼日,高懸蒼穹,給世間帶來光明、溫暖與希望,永不墜落。
最終,他閉上雙眼,整個人被溫暖的陽光所緊緊包圍著,驅(qū)散心底的死氣沉沉。
[一切,都交給天意吧……]
觀棋亦觀人。
對面之人的棋勢已亂。
冷明鏡不緊不慢地又放下一枚黑子,“天意么?”
“那么當初,無樺在陰差陽錯間,將你從鬼門關(guān)里拉回來,是否就是天意,老天爺不收你,是想讓你好好地活下去?!?/p>
他抬頭看向?qū)γ嫦騺沓聊蜒缘男煹堋?/p>
難以想象,當初走火入魔的他,是以何等悲涼死氣的心態(tài),毀容、削肉、剔骨,自廢全身筋脈、修為,最后差點連金丹都保不住……
是無樺。
對新?lián)旎貋淼男煹芨裢馍闲模刻斐瞬伤幒桶舅?,便是一刻不離地守在重傷垂危的小師弟面前,不給他自絕的機會。
一點點的,挽回那僅有的一絲生機。
“活著,才有奇跡?!?/p>
太溫暖的陽光,照得孤辰有些不自在,他不禁抬手遮住臉。
[我不知道……]
[這么多年,我的心,還是沒有得到片刻安寧……]
只要一閉上眼,就被那大片大片刺目的血色給緊緊糾纏著。
他忘不掉……
他逃不掉……
當年的神風(fēng)太子,早就連同那十萬神風(fēng)軍,共同埋葬在不周域內(nèi)。
只徒留下一具行尸走肉。
人死不能復(fù)生。
哪里還有什么奇跡?
“你看。”
“是我賭贏了?!?/p>
冷明鏡忽地出聲,抬手指向光幕。
孤辰從繁亂的思緒中抽離,循聲望去,就見到光幕里呈現(xiàn)的群英大會畫面,‘容疏’當真去參加了弓術(shù)分賽區(qū)的比賽。
而就在‘容疏’結(jié)束比賽時,就被來勢洶洶的神風(fēng)軍當場抓捕。
連神風(fēng)軍都出動了……
孤辰心底再無半分僥幸。
[……大師兄,你去一趟君闕山吧,閑竹峰這邊的封印……暫時還出不了問題]
他不想去。
尤其是……再見到神風(fēng)軍的身影。
他有什么顏面,再次踏足圣山,再次出現(xiàn)在神風(fēng)軍的眼前。
聽到這樣頹廢的回答,冷明鏡徹底冷下臉來:
“你說,小師妹會不會說出,是你這個斬命山五弟子,私自傳授神風(fēng)箭法給她?”
“她不會的。”
“容疏,會因你而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