薚難道暴民們追上來了?
惶惑不安的程家人紛紛站起來,踮腳朝身后張望。唯林思泠四人,完全不帶挪窩的。
倒不是他們沉得住氣,而是真累得不想動了。
盞茶功夫,又騰騰地跑過去好些輛馬車、騾車。連牛車也撒開蹄子,帶著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钠栖嚢?,沒命朝前躥。
林思泠逐漸感覺到不對勁了。
這過去的車馬,是否太多了?
一看便是有錢人。有的乘客,甚至佩刀,護衛(wèi)著他們的主人。
這么多有錢有勢的人聚集在一起逃難,有必要害怕一群烏合之眾的暴民?
“是那些人追來了嗎?”
林瑩瑩到底坐不住了,彎著腰顫抖地問身邊的邢峰。
邢峰皺起眉。
暴民們燒殺搶掠得差不多了,所得物資,足夠他們生存一段時間。沒必要連夜追趕他們這些已沒什么油水的漏網(wǎng)之魚。
可那些大戶人家的逃難,驚慌程度不似作偽。一定有什么更可怕的事發(fā)生了!
“我們繼續(xù)走!”
邢峰當(dāng)機立斷,招呼程家人,繼續(xù)出發(fā)。
程家小男孩“嗷嗷”地哭,他娘背著也不依,說肚子餓了,要吃昨天甜甜的果干。
那果干只有林思泠有。
程家小媳婦安氏,訕訕地過來,向林思泠討要果干。
頂著林瑩瑩殺人的眼光,林思泠給了一片果干。安氏嫌少,皺眉沒說什么,拿回去哄自己孩子。
小男孩幾口吃完,吮著粘乎乎的手指頭,用力拍打她娘后腦勺:“還要吃!娘,寶兒還要吃!”
安氏為難地看向走在旁邊的林思泠。
林思泠裝沒聽見,扭過頭——她已經(jīng)開始討厭程家人了。
果干不多,公玉謹好這一口,她打算留著投喂公玉謹呢!其他人算哪根蔥?
誰對她好,誰對她惡,她內(nèi)心一清二楚。
林瑩瑩嘴饞想吃,她只給一片,轉(zhuǎn)手塞給公玉謹一把。再問就沒有了,氣得林瑩瑩干瞪眼,不便發(fā)作。
沒走多大會,陸續(xù)有車馬超過他們。后方煙塵滾滾。大批逃難的百姓,拖家?guī)Э?,肩挑背扛,也趕上來了。
見因林瑩瑩大肚子走不快的一行人,有人好心喊了句。
“快跑呀——溟兵打來了!”
大家一驚,難怪這些人瘋了樣朝前跑。敢情不是懼怕暴民,而是比暴民更可怕的蠻兵來了!
“快跑!”
程文林從他媳婦安氏背上,拽過小男孩自己背著;程文山扶著程老爹,率先邁開步子狂奔。
兩個媳婦,三個女孩,很快被他們拋在身后。
邢峰躊躇一下,扔給林思泠一大包行李:“泠丫頭,你幫忙拿行李,我來扶你娘!”
一手攙住林瑩瑩,一手抓住公玉謹手腕,往前帶去。
林思泠一個踉蹌,險些被行李包壓趴。
這行李包著林瑩瑩的一床被褥,還有幾件換洗衣物。林瑩瑩百忙中回頭望了一眼,大聲嚷嚷。
“死丫頭,看好我的行李!弄丟了它,我打死你?”
林思泠簡直被這對癲公癲婆氣笑了——
她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抵不過這包行李?
她猛地將那包行李,狠狠扔在地上!
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目送林瑩瑩倏地瞪大眼睛,被邢峰帶著,越跑越遠。
身邊時不時有人經(jīng)過。
沒人回頭看她一眼。地上散開來的被褥衣物,也沒人過來撿。
林思泠怔怔站在那里,感覺自己被天地間遺忘。所有的人和事,都放棄了她……
“林思泠!”
一道清冷的聲音,打入她耳膜。
林思泠猛然抬頭。模糊的視野內(nèi),出現(xiàn)一道白亮亮的人影子。
他緊蹙眉頭,白皙如玉的臉上,略露一絲嫌棄。
他向她伸出手:“逃命時候發(fā)什么呆呢?手給我!”
她眼淚不受控制地瘋狂往外涌,流下面頰。
“公……玉……哥哥!”
好不容易,她哽咽發(fā)聲。
公玉謹眸光一閃,抓住了她的手。注意到她的視線落在地上散開的包袱上,他拉著她開始往前飛奔。
“身外之物,不要了!”
那么大個包,拿上會嚴(yán)重拖慢他們的腳步。
身后突然傳來雷鳴般的聲音,回頭一望,漫天煙塵。一直在奔逃的難民們,跑得更快了。
在他們身后,隱隱出現(xiàn)無數(shù)個騎著馬,掂弓拿箭的人。
蠻兵這么快便殺到了?
兩人臉色一白。
定睛細看,原來不是蠻兵,而是一伙官兵。似乎剛從戰(zhàn)線上潰退下來,丟盔棄甲,亡命夾在百姓中撤退。
沒來得及松口氣,只見那些官兵,如同殺紅眼的瘋子,抽刀肆意砍殺阻礙他們逃命的難民!
但凡著裝富貴,疑似行李帶財?shù)娜?,他們便呼嘯著上前,殺人越貨。
本就混亂的逃難隊伍,越發(fā)亂了套。各種車輛人喊馬嘶撞在一起,被沖散的人家呼兒喚女,沒頭蒼蠅四處亂竄。
人口密集的地方,被堵得水泄不通。哪個倒霉鬼一旦被推倒,立即會被無數(shù)雙慌亂的大腳踩上,活生生碾踏為泥。
公玉謹緊緊抓住林思泠的手。兩人小小的身子,好似洶涌浪濤里的一葉孤舟,被人流沖得起起伏伏,隨時將沒頂。
“公玉哥哥,這邊走!”
林思泠背上的一個小包裹被擠掉了,她顧不上,拼命拖拽著公玉謹,鉆進一輛倒扣的馬車廂。
車子被沖撞得不停啪啪作響,不時有人從他們頭頂翻越而過。好在車身笨重穩(wěn)固,車壁被踩凹一大塊,沒有傷及躲藏在里面的他們。
兩人手牽著手,擠在一起,默默傾聽外面動靜。
透過車底縫隙,能望見一具被踩爆漿的死尸。猙獰暴凸的兩只死魚眼睛,死死盯住他們。
公玉謹明顯感覺出身邊小女孩在不停發(fā)抖。但是,自始至終,她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
她只是一直安靜地一個人在害怕,一個人在咬牙默默獨自承受。
這讓公玉謹不禁高看了她一眼。
要知道,他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死人時,遠沒有她這么鎮(zhèn)定。
多虧她如此從容,不然,他大概會后悔回頭來找她?
不知過了多久,趴在車底下的兩人渾身僵硬,手腳發(fā)麻將失去知覺了,終于苦熬到外面沒響動。
林思泠小心謹慎探出半個頭去查看。
官道路面一片狼藉,沒見任何活動著的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縮回頭:“公玉哥哥,我們要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