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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六章 天下人

侍衛(wèi)們見到魏長樂目光如刀,一時間被震住,不敢上前。

“打死他,打死他!”魏長吉被救上岸,手指巨疼鉆心,全身直哆嗦,卻還是大叫道:“亂棍打死他!”

魏夫人正要上前,忽聽得身后傳來低咳聲。

她立馬回頭,只見夜色之中,一名身披棉袍頭戴面貌的男子背負雙手正站在自己身后兩步之遙。

那人五十出頭年紀,個頭不高,卻異常敦實。

他面相莊肅,五官端正,頜下留著四寸美髯,雙目犀利,給人一種不怒自威之感。

只看這面相,便知性情嚴肅,不茍言笑。

“老爺,你看......!”魏夫人指向魏長樂,“這逆子一回來,就要害死自己的兄弟,他......!”

感覺男子目光如刀般看向自己,魏夫人后面的話卻是說不出來。

這男子自然是河東馬軍總管魏如松。

“到我書房!”

魏如松只留下一句話,轉(zhuǎn)身回到書院內(nèi)。

這話當然是對魏長樂所言。

“老爺,你就看著他這樣不管?他今天敢欺辱兄弟,明天就敢弒父殺母!”魏夫人不甘心,但魏如松并不理會。

魏長樂走過去,到得魏夫人身邊,瞥了一眼,笑瞇瞇道:“母親,你是害怕我弒父殺母,還是希望如此?”

“你......!”魏夫人氣得胸脯起伏,怒視著魏長樂,眸中滿是怨恨。

任誰看到這一幕,都不會相信這是一對母子。

魏長樂也不和她多廢話。

他是借尸還魂,對魏氏本就沒什么感情。

今日的遭遇,更是讓他對魏氏沒有任何歸屬感,而且骨子里自然也不可能當這個女人是母親。

母親是極其寶貴的稱呼,如果此婦是自己母親,卻是對母親這個稱呼的褻瀆。

一路來到書房,進門之后,溫暖如春,只聽魏如松聲音傳過來:“關(guān)上門!”

魏長樂順手關(guān)上門,這才走進內(nèi)室,只瞧見魏如松已經(jīng)在一張椅子坐下,一雙眼睛深邃不見底,正凝視自己。

這是魏長樂第一次和這位“父親”單獨相處,他只是面帶微笑,與其對視。

魏如松似乎也沒有想到魏長樂竟敢與他四目相對,眸中劃過一絲詫異。

“去了山陰,你似乎變了不少,似乎也沒變。”魏如松凝視魏長樂片刻,才淡淡道。

他的聲音充滿威嚴。

畢竟是馬軍總管,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人物,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儀。

雖然對方名義上是父親,居高臨下似乎也沒什么不對,但魏長樂卻偏偏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直接走到邊上,一屁股在另一張椅子坐下。

魏如松眼中顯出驚訝之色。

麾下上萬驕兵悍將,誰見了魏如松都是大氣不敢喘。

即使是太原城中的官員豪紳,見到這位馬軍總管,那也是打骨子里畏懼,整個河東,又有幾人敢在他面前失禮。

在這魏氏府邸內(nèi),他更是君王一般的存在。

即便是魏夫人,在旁伺候的時候,也不敢落座。

但魏長樂就那么很隨意坐下,沒有經(jīng)過自己的允許,便與自己平起平坐。

魏如松微皺眉頭,卻沒有發(fā)作。

“哪里變了?哪里沒變?”魏長樂看著魏如松問道。

“以前你不敢看我的眼睛,更不敢未經(jīng)我允許,在我面前坐下?!蔽喝缢衫淅涞溃骸安蛔兊氖?,你依然只知道用拳頭去解決問題?!?/p>

魏長樂笑道:“這要看對誰。那位才子對兄長毫無禮數(shù),出言嘲諷甚至污蔑,作為兄長,我覺得有必要教他一些道理。”

“什么道理?”

“不要冒犯會用拳頭的人?!蔽洪L樂從容淡定。

魏如松唇角竟然顯出笑意,“很好,出門一趟,你多少知道一些道理了。”

“聽說你要我回來稟報軍情。”魏長樂道:“不過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結(jié)果。”

魏如松沒有否認,點頭道:“昨晚已經(jīng)得到了消息,塔靼退兵了,你也守住了山陰城?!?/p>

“這只是開始。”魏長樂沒有興趣和這位便宜老子廢話,很直接道:“塔靼人不會甘心這次失敗,開春之后,很可能會卷土重來?!?/p>

魏如松沉默著,并無說話。

“這次是六千鐵騎,下次就可能是六萬?!蔽洪L樂沒有絲毫畏懼地盯著眼前這位大總管,很認真道:“如果現(xiàn)在開始備戰(zhàn)......!”

他還沒說完,魏如松已經(jīng)冷冷打斷道:“這不是你考慮的問題?!?/p>

“塔靼南下,第一個受難的就是山陰?!蔽洪L樂淡淡道:“我是山陰縣令,當然要考慮。”

魏如松直視魏長樂,道:“考慮山陰之前,你應(yīng)該有更重要的事情考慮?!?/p>

魏長樂皺起眉頭。

“我可以告訴你,左相現(xiàn)在深受圣上器重,他在朝中也是風光無限?!蔽喝缢删従彽溃骸皩λ暗恼?,他一直主張和睦相處。割讓云蔚二州,也是左相當年一力促成?!?/p>

魏長樂只是看著魏如松。

“這次雖然是塔靼進犯,但他們損兵折將,如你所言,當然不會甘心。”魏如松雙手十指互扣,平靜道:“所以開春之后,塔靼人卷土重來是不用懷疑的事情?!?/p>

魏長樂想說什么,但嘴唇只是動了一下,沒有發(fā)出聲音。

“朝廷不想打?!蔽喝缢珊車烂C道:“我們的左相大人有雄心壯志,他不會讓北方的戰(zhàn)事壞了他的大計。所以他會竭力平息塔靼人的怒火,為此也會愿意付出很大的代價?!?/p>

魏長樂嘲諷道:“代價是指什么?無數(shù)百姓的生命?還是再次割讓土地?”

魏如松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魏長樂一番,沉默了一下,才道:“你的變化讓我很意外?!?/p>

魏長樂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曾經(jīng)的魏長樂,不過是好勇斗狠的街頭莽夫,甚至腦袋都不靈光。

但如今言行卻與那街頭莽夫判若兩人。

這當然讓魏如松大是驚訝。

一個人在短時間內(nèi)出現(xiàn)如此巨大的變化,當然不是很合理。

但魏如松當然不會想到,眼前這個兒子,早已經(jīng)換了另一個人。

“無論代價是什么,首先獲罪的自然是你?!蔽喝缢赡抗饫渚饋?,“要給塔靼人一個交代,當然要將引起這場戰(zhàn)事的元兇送往云州?!?/p>

“我就是那個元兇!”魏長樂笑道。

魏如松搖頭道:“只將你交出去,當然無法平息塔靼的怒火,沒有人會相信,一個縣令能決定抗擊塔靼。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魏氏子弟,你的所作所為,即使出自個人決定,但世人也會將這筆賬記在魏氏頭上。”

魏如松此時自然不可能知道,堅守山陰的主張,已經(jīng)被懷化大將軍竇沖當做戰(zhàn)功搶過去。

魏長樂也不急著說破,問道:“這是否會給魏氏帶來麻煩?”

“當天下人都將引起戰(zhàn)爭的責任扣在魏氏的頭上,你覺得這只是麻煩?”魏如松冷笑一聲,“天下諸道,擁兵自重者不在少數(shù),這也被朝廷視為肘腋之患。朝廷一直想找機會削弱各道兵馬力量,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沒有足夠的理由,一直不敢輕舉妄動?!?/p>

魏長樂只是一笑,并不言語。

“因為你的擅作主張,魏氏將被扣上引起戰(zhàn)亂破壞國策的罪名?!蔽喝缢赡抗庥l(fā)犀利,神色冷峻:“而這也給了敵人對付魏氏的機會。”

魏長樂淡淡道:“為何不據(jù)理力爭?如果是我們先動手,那也就罷了。但這次是塔靼進犯,我們只是保護自己的土地和百姓,如果這也有罪,豈不是顛倒是非?”

“是非?”魏如松忽然笑起來,“從來沒有是非,只有實力。天下人都說你錯了,即使你覺得對的事,那也是錯的。”

魏長樂冷冷道:“天下人?我不相信大梁億兆百姓真的不辨是非。”

“你又錯了。”魏如松搖頭道:“所謂的億兆百姓,不過是螻蟻,他們是怎么想,根本不重要?!?/p>

魏長樂道:“你說的天下人,難道是說朝中那些文臣武將和手握大權(quán)的門閥士族?”

“你終于對了?!蔽喝缢纱浇欠浩鹨唤z奇怪的笑意,“這天下在這些人手中,他們就代表天下人?!?/p>

“我明白了,天下不是天下人的天下,而是他們的天下?!?/p>

“古往今來,本就如此?!蔽喝缢傻坏溃骸八援斶@些天下人都覺得魏氏有罪,那魏氏就有罪?!?/p>

魏長樂哈哈一笑,道:“如果這些天下人顛倒黑白,是非不分,那么真正的天下人總有一天會教他們什么是真正的是非?!?/p>

“這樣的爭論毫無意義?!蔽喝缢赡曃洪L樂,緩緩道:“在我而言,一切都以保全魏氏為目的。魏氏一族和上萬河東馬軍的生死都在我手中,即使付出再大的代價,我也要以他們的利益為先?!?/p>

魏長樂只是看著魏如松。

魏如松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沉默好一陣子,終于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張文書,遞了過來,平靜道:“讓你回來,只是讓你在這上面簽字畫押。沒有其他選擇,這是保護魏氏的唯一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