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低下頭一副委屈的模樣,還不等蘇闌音繼續(xù)說,她眼淚便掉了下來。
旁邊有個大嬸開口打圓場:“哎呀,這不是沒事嗎?何必這么大驚小怪的。”
“是啊是啊,春娘也是第一次干,不懂很正常。”
“這位姑娘,您救了我們確實感激您,可您也不能因此欺負我們春娘吧?”
……
不知道是誰提了一嘴,蘇闌音直接成了欺負春娘?
她無奈道:“我什么時候欺負她了?我只是想要教她……”
春娘也趕忙說道:“是啊各位,蘇姑娘是在教我,怎么是欺負呢,你們別說了,別說了?!?/p>
她雖然解釋,可帶著哭腔,怎么聽也是讓人以為受了委屈。
蘇闌音不理解,一臉嚴肅地看著她質(zhì)問:“你很委屈嗎?”
春娘愣了愣,連忙搖頭:“沒、沒有!”
“那你哭什么?”
“我……我就是有些內(nèi)疚……”
“既然內(nèi)疚就好好的道歉。”
“對、對不起……”
“不是對我,是對阿婆!”
周圍人原本還想指責蘇闌音有些欺負人,卻在聽到后面這句話頓時啞然無聲。
不知道是誰,突然小聲說了一句:“春娘弄錯藥,害得阿婆差點兒死了,要是下次給我們喝藥也弄錯了……”
這話沒說完后面的聲音就越來越小。
那群人頓時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們可不想死,于是紛紛又指責春娘。
“春娘,我看你就別學什么醫(yī)術了,別真把人害死了?!?/p>
“怎么能如此粗心大意呢,連藥都能放錯?!?/p>
“要是阿婆死了,可是你害死的,你不會還想害死我們吧?”
……
見他們相互指責,蘇闌音的心頓時涼了一半。
她不由想起之前自己在丘縣的事,也明白人心復雜,可憐之人也不全是可憐之處。
但眼前他們正處于困境,卻還要互相指責,怪不得一個鎮(zhèn)子的百姓都會被一個田主欺負成這樣。
她生氣地將旁邊的碗摔在了地上。
“都閉嘴!”
所有人鴉雀無聲,都驚訝地看著她。
蘇闌音看著眾人說道:“現(xiàn)在是什么處境,我想你們比我更清楚,如果這個時候你們都不愿意互相包容互相團結(jié),那么就算現(xiàn)在不死,將來也拿不回屬于你們的地!”
聽到他這么說,所有人都低下頭,一副反思的模樣。
一個弱小的聲音再次響起,是剛才說春娘弄錯藥的人。
“蘇姐姐,對不起。”
蘇闌音看去,那是一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瘦骨嶙峋蓬頭垢面,臉上還有刀傷。
她坐在地上,抱著膝蓋仰頭看著這邊。
一身灰撲撲的,唯獨有兩只明亮清澈的大眼睛。
“我們大家早就放棄了,所以一直以來都很沮喪,這才說出了剛才那些話,還請你不要怪我們?!?/p>
他們經(jīng)歷了這么多苦難,又被打成重傷,險些死在梧桐鎮(zhèn)。
雖然被方家三兄弟救到了山上,可他們清楚,撐不了多久,遲早都是死。
就算蘇闌音用醫(yī)術救了他們一時,也救不了他們一世。
當人們對生活失去希望,只覺得前路一片漆黑的時候,就會對任何事產(chǎn)生抗拒。
剛才他們紛紛指責,就是在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
因為互相安慰互相鼓勵的話,早就在之前說煩了,可結(jié)果不還是不盡人意嗎?
蘇闌音嘆了口氣,勉強理解了他們的心情。
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他們之間的矛盾或者是怨恨,而是那些仍舊危在旦夕的患者。
她說道:“我知道了,你們眼下還是要養(yǎng)好身體,不管怎么說,只有活下去才能有希望?!?/p>
眾人低著頭都沒有說話,但是蘇闌音感覺得到,他們都很頹廢。
即便勉強活下來了,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人生最可怕的莫過于此。
暗無天日,即便活著,也沒有任何出路,
突然,一個人哭了起來,其他人也都跟著放聲痛哭。
“我們家的房子被趙子德一把火燒了,我老伴兒被困在里面活活燒死了嗚嗚嗚……”
“我兒子是被餓死的,他才一歲多,卻只能跟著我一起吃野草,吃樹皮……我的兒啊……”
“我們家辛辛苦苦種了一年的地,我爹都為此累得臥病在床,可到了收地時,他們給的糧食還不夠一個月吃,我爹聽說后被活活氣死了啊……”
“沒有地沒有糧食,可讓我們怎么活啊……到了冬天,怕是連柴都沒有,就算餓不死,也會凍死?!?/p>
“是啊,方圓百里的山頭都被趙子德包了,我們連進山打獵砍柴機會都沒有,分明是不給我們留半點活路。”
……
聽著大家把肚子里的委屈全部發(fā)泄出來,那些負能量也好像在一點點流失。
他們說著說著抱在一起痛哭,有些甚至開始互相安慰起來。
每個人內(nèi)心都壓抑著一股仇恨,不自覺地便將這股仇恨化為戾氣,時不時釋放給了身邊無辜的人。
今天,因為春娘的一個失誤,反倒是讓他們得到了釋放,將內(nèi)心的話說了出來。
看著滿院子痛苦的百姓,走到門口的方恒之愣了一下,隨即立刻沖進來。
“怎么回事?我出去一會兒,怎么都哭上了?”
蘇闌音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說道:“大當家的,你就讓他們哭一哭吧,發(fā)泄出來就好了?!?/p>
“???”
“信呢?”
“已經(jīng)派人去送了?!?/p>
“靠譜嗎?”
“我二弟去的,保準靠譜,我們這兒就他最聰明?!?/p>
蘇闌音蹙眉:“越是聰明的越不可靠?!?/p>
“什么意思?”
“你就不怕,他拿著銀子跑了,不回來了?”
“這……應該不能吧?”
“那可未必。”
方恒之想了想,而后一臉堅定:“我二弟絕對不是這種人,他不會跑的你放心吧!”
蘇闌音想起那個瘦瘦的二當家,下三白眼,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精明算計。
不拿著錢跑都對不起他這個機靈狡猾的樣貌。
說她以貌取人也罷,畢竟面由心生,一個人總是低著頭抬眼看人,多半是心虛或者藏著事兒,久而久之眼珠子自然就會下意識地靠上了。
或者一個人總是發(fā)脾氣皺眉,眉頭便有皺紋,這也算一種心生面向。
總之,她信不過這個二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