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轱轆慢悠悠滾動。
出宮回府的一路,馬車內(nèi)極其安靜。
直到臨近承恩侯府,裴遠廷終于開口,“你當面挑撥皇上和太后的關(guān)系,可知一個不慎,會有什么后果?”
云恬斜倚著車窗,不以為然,“什么后果?”
“當然會連累整個侯府遭殃,就算今日讓你平安離開,在太后眼底,你已成了眼中釘肉中刺?!?/p>
云恬笑笑,“原來裴世子是擔心肅王府被連累?”
不知為何,見他動怒,她就覺得舒坦,“肅王妃一心利用承恩侯府的聯(lián)姻,撇清與慕家的關(guān)系,如今倒好,反被承恩侯府牽連,成了太后的眼中釘?!?/p>
她兩手一拍,歪著腦袋一臉譏笑,“這算不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呢?”
“云恬!”裴遠廷仿佛看穿她想要激怒自己的心,用力穩(wěn)住了呼吸,冷聲道,“母妃想要聯(lián)姻,自然是有聯(lián)姻的好處,你不也是想要利用這樁婚事嗎?”
他撇開臉,“你為了促成這樁婚事,甚至連自己的名聲都不要了,如今如你所愿,你又在嘲諷什么?”
云恬心念如電,瞬間聽明白他的話。
她臉色猛地一沉,“你覺得,凌絕峰徹夜未歸的事,是我傳出去的!?”
她咬牙切齒,幾乎要控制不住再扇他一耳光的沖動!
裴遠廷盯著她問,“除了你,還會有誰想促成此事?”
這話說的,像是只有她上趕著嫁給他一樣!
“停車!”云恬大喝一聲,駕車的于湛勒馬急停。
裴遠廷眉頭微蹙,沉眼等著云恬說話。
只見她貓著腰起身,撥開車簾一鼓作氣跳下馬車,才回過頭。
她的聲音穿透晃動的車簾,“你我的親事不過一場交易罷了,時間一到必定作廢,世子大可不必對我妄加揣測?!?/p>
裴遠廷瞥見車窗外飄落的雨絲,想起凌絕峰上兩人爭執(zhí)后分道揚鑣的一幕。
他忍不住撩起車簾,探出頭朗聲道,“剛剛算我冒失了,你先上車,我送你回府再說。”
清涼的雨絲落在云恬臉上,猶如雪花灑在心尖。
不過,她的心早已冷透,結(jié)冰……
不在乎這點涼。
“不必了?!?/p>
她就這么隔著雨簾看他,唇角漾起一抹疏離的笑,“把話都說清楚,挺好的?!?/p>
至少,她已不會像在凌絕峰時那般難受。
心,好像不那么痛了。
云恬拐了個彎,迎著不大不小的雨絲,一瘸一拐地朝不遠處的承恩侯府走去。
腦子里還在想著裴遠廷的話。
她原以為,是肅王妃為了推進訂婚進程,讓人散布她和裴遠廷在凌絕峰的事,可聽裴遠廷這語氣,顯然不是肅王府的杰作。
今日她原想借機試探裴遠廷與太后的關(guān)系,可是,裴遠廷對太后所說的話,看起來也十分正常。
既有孫兒對祖母的恭謹孝順,也對她頗多維護……
一把紙傘,悄然無聲遮在她頭頂。
“你不是想?yún)⒓雍笕臻_始的武閣招考嗎?”
裴遠廷的溫潤的聲音在她身側(cè)響起,“再這么折騰你的腳,你打算如何與人比試?”
云恬沒想到,他竟跟了上來。
想起他在馬車上的話,云恬冷笑,“我的事,就不勞世子費心了?!?/p>
裴遠廷卻不以為然,將傘遮在她頭頂,虛攏著她朝前走,“你的腿受傷我有責任,今日若不安全將你送回侯府,夫人又要怨我。”
說怨,太輕了。
上回肅王妃帶著裴遠廷來道歉,被何氏劈頭蓋臉一陣痛罵。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高門主母,這般口出惡言,肆無忌憚的。而挨罵的對象,竟是他自己。
云恬自然也想起當日的精彩一幕。
不過,云恬卻認為,那樣的何氏,才是原本的何素晚。
是世家教條束縛多年后,掙破枷鎖,開始展現(xiàn)自己真實個性的何素晚……
她很喜歡現(xiàn)在這樣,真實,自然的何氏。
這回,云恬沒有再推拒,也沒有說話,放慢腳步的他并肩而行,直到進了承恩侯府。
裴遠廷沒有進府,而是看著她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視界里。
忽然覺得,這條路,似乎有些短。
他垂眼看著握著傘骨的手腕,仿佛那里還系著一條紅繩。
耳際,還有女子清悅的叮嚀:
這東西系上了,可就不許再拿下來,要不然不吉利,你記住了啊……
傘不知不覺歪了。
雨絲沾在臉上,涼意讓他瞬間清醒。
再定神一看。
腕間空蕩蕩。
……
云恬一回府,就朝咖南院而去。
今日她大費周章將東方延送進天牢,就是為了對東方延下手。
父兄青云關(guān)戰(zhàn)敗時,身為監(jiān)軍的東方延就在最近的湯城,可他卻沒有帶著剩余的慕家軍馳援。
今日接觸到東方延,看他那貪生怕死的樣子。
她敢確定,東方延一定知道什么,才沒有出兵馳援……
所以,她須得拜托云硯之,以他的關(guān)系讓天牢里的人趁機審問東方延,問出當初他在湯城的時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原想著在秋千架上等等他,沒想到,云硯之比她還早一步回府。
此刻,屈腿坐在秋千架旁邊的草坪上,望著頭頂?shù)娜f里晴空。
似乎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
那一瞬間,她似乎在他眼底看到隱隱的期盼。
“還知道來找我?”
走到近處,云硯之劈頭蓋臉就是這一句。
問得云恬一臉懵。
他撇開眼又道,“連進宮這么大的事都找了裴遠廷,腿傷還沒養(yǎng)好,心卻好得挺快。”
云恬再傻也聽出他語中的譏諷了。
這家伙,今日難道是為了她特意進宮的?
她一瘸一拐走到秋千架坐下,單腳點地,熟練地晃蕩起來。
“我讓裴遠廷一起進宮,不過是想試探試探太后與他之間的關(guān)系罷了。”
她將腦袋靠在繩索上,笑語嫣然瞧著他,“還未多謝三哥今日特地進宮替我解圍,改日我再給你包牛肉餃子吃吧?!?/p>
云硯之的注意力卻停留在她上一句話里。
“你的意思是說,你懷疑裴遠廷?”
云恬默了默道,“如今慕家軍暫留在裴遠廷麾下,慕家已倒,慕家軍人數(shù)銳減過半,被并入神策軍也是遲早的事?!?/p>
她看著云硯之的眸子,“無論如何,他的明面上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嗎?”
“再加上云薇暗中聯(lián)系蓬萊當鋪的種種行徑,都讓我不得不懷疑他?!?/p>
云硯之深寂的眸子里流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歡喜。
他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腳踝,在云恬的詫異中,抬起另一個手脫她的靴子。
云恬一驚,“你做什么?”
說話間,云硯之已經(jīng)扯下她的靴子,徒手伸進靴里,不過一會兒,兩指間捏著一條掙扎亂動的蟲子。
云恬心里吁了口氣。
可下一瞬,云硯之不以為然地丟掉蟲子,大掌握住她的腳踝,重新將靴子給她穿好。
雖然隔著襪,可她依然感受到那雙手掌的力量和掌控。
他側(cè)臉輪廓深邃,喉結(jié)凸起,時不時滾動一下。
盯著她靴子那專注而鄭重的眼神,與他在戰(zhàn)場上擦拭自己的劍時,一模一樣。
不知為何,云恬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識想縮回腳,剛動了一下,云硯之握在腳踝上的力道立刻輕了許多。
“弄疼你傷口了?”他的嗓音有些低啞,說話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
如羽毛掃過耳際般,叫她瞬間渾身戰(zhàn)栗。
她竟然覺得,能得云硯之溫柔呵護的女子,一定是世間最幸福的人。
云恬啊云恬,你一定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