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銘沒聽清，“你說什么？”

“主子不在家啊，公子不妨改日再來，但您若閑著不著急，就在門口等一等？”門房沒了之前的戾氣，卻也沒卑躬屈膝。

魏公銘拳頭攥緊，大年初八，她能去哪兒？如果她不在府中，剛才他來求見時，門房就已經(jīng)說了，還用再進去傳話么！

他已經(jīng)是京縣衙門的實權(quán)人物，柳月初竟還不屑的打發(fā)他？她知不知道，她名下的商鋪已經(jīng)在他管轄內(nèi)？

一整日的好心情，就這么蕩然無存。

魏公銘氣得頭暈?zāi)X脹，他上了縣衙馬車，“我就在這兒等著她！”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柳月初是真的不在家中，聽說魏公銘求見，她就從后門偷跑了。

魏公銘突然來見，擺明了以權(quán)謀私，要拿她一把。她雖然有陳郡主做擋箭牌，卻又不夠，還要再找一個他惹不起的。

但她一時沒想好人選，畢竟這個人身份要高、人品夠好，性情與她能合得來，也不怕沾上麻煩。找合伙的東家，一點兒都不比選親簡單，甚至更難。她心中不是沒有人選，但總覺得差一點兒什么。

柳月初在大街上悠悠蕩蕩，邊逛邊想，突然看到侯來在一處鋪子門口掃地，她才想起是袁厝所在的書坊。

袁厝正在裝訂零散的書稿，分門別類記錄在冊。

看到柳月初的馬車停了門口，袁厝輕聲吩咐了一句“去倒茶?！?/p>

侯來扛著掃帚回來，眨眼的功夫，便有一壺陳皮普洱上了桌，透出醇厚濃郁的甘甜香。

柳月初進來就已經(jīng)聞到了，還聞到她最喜歡的香茅。

袁厝停下手中活計，坐在她的對面，“天寒，適宜暖茶?！?/p>

柳月初端詳著書坊，之前雜亂破損的小書鋪煥然一新，“有你在的地方，總是生機勃勃，主頁草紙都有生命了似的?！彼皇枪ЬS，是真心實意的夸。

袁厝身上的寧靜樸華，可讓急躁焦迫的時間都停下來，她的焦慮也蕩然無存了。

他靜靜地看她半晌，轉(zhuǎn)身去箱柜中拿了不少小零食。

山楂糕、甜奶豆和冰糖葫蘆。他還舀了一勺蜂蜜在壺里，重新為她倒了一杯茶。

柳月初端起嘗了一口，醇香的黑茶加上蜜甜，入口不膩且清淡，心曠神怡。

“甜味兒可去浮躁，多喝兩杯心情好?！彼f。

柳月初笑了，他怎知她心情不好？但她的確被魏公銘的事驚擾沉悶，接連喝了好幾杯。

坊內(nèi)無聲，只有兩個人吧嗒吧嗒吃零食的落嘴聲。

零食幾近吃飽，柳月初惰在此處一動都不想動彈?？伤€要去解決魏公銘找茬，想找的人有好幾個，先去哪家合適呢？

袁厝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突然提起一個人，“初五那天，書坊的原東家來過，他準備今年春闈參加考試，信心十足?！?/p>

柳月初一愣，她幾乎把這個人忘了，甚至不記得他的名字，“叫什么來著？”

“方子行?！?/p>

“對，房子行?！绷鲁蹼y得逗笑。

袁厝嘴角上揚，“他讓我見到你時，代為道謝，若沒柳娘子的資助，他怕是要錯過春闈，也難拜良師，沒有今日的好成績?！?/p>

“他有信心便好，也不虧他爹做了這么多年的小書坊……他師從何人了？”

“楊斬春。”

柳月初愣了一下，她聽過這個名字？

袁厝介紹此人道，“慶歷十一年的狀元郎，做過一年翰林院編修，如今又去了國子監(jiān)?！?/p>

柳月初目光深邃，盯他半晌。

慶歷十一年的狀元郎，不就是三年前面圣時，控告魏公銘的弟弟包庇賊犯的狀元郎？！

“那是一位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的好人?！币彩俏汗懙某鹑?，她佩服此人的膽量。

袁厝點了點頭，“是啊，是個好人?！彼膊辉僬f，默默地遞給她一串糖葫蘆，那是在外涼著的，屋中放久了糖會化。

柳月初一邊吃著一邊想，把那串糖葫蘆吃完便帶著丫鬟們離去了。

侯來揮手送她們離開，轉(zhuǎn)回身看向袁厝又調(diào)侃，“想幫柳娘子還不直說？萬一她沒聽懂怎么辦？”

袁厝輕笑，“她又不是你，豈能不懂？”吃那串糖葫蘆的功夫，她就已經(jīng)想明白了。

“您咋知道她為何事煩躁的？”侯來理解不了，他們并不熟，只見過四次，卻默契得似至交老友。

袁厝：“我說卜了一卦算出來的，你信么？”

侯來：“……”

袁厝無奈，“動動腦子，只需要動一動腦子，就知道她為何事發(fā)愁了。”

……

柳月初離開書坊去了國子監(jiān)，她是去找方子行。

見他時提了袁厝轉(zhuǎn)述的話，也問他還需要些什么，又打探了國子監(jiān)的情況。

國子監(jiān)有三類人讀書。萌生監(jiān)生是官宦子弟和用錢捐到的學(xué)子資格，好比方子行。他就是賣了書坊又拖關(guān)系，才得以進國子監(jiān)讀書。

還有一類是貢生，這是各地的拔尖人才，被地方一步步推舉上來的。

后者出類拔萃，但家境平平甚至經(jīng)濟堪憂，如今朝廷受災(zāi)國庫空，國子監(jiān)的食堂不包吃住，需要交錢……

柳月初讓他引見楊斬春，她有事情談。

若是其他娘子，方子行都不敢答應(yīng)這件事，但開口的人是柳月初，他硬著頭皮去見老師了。

楊斬春性子再傲，聽到柳月初的名字，也特意到門口相見。

柳月初也未寒暄，直接說了目的，“……學(xué)子們撇家舍業(yè)到京中求學(xué)，實在不易，京城災(zāi)后物資緊缺，物價也高了不少。若先生名下有遇到困難的學(xué)子，可到我的店中半工半讀。做些零工貼補家用，我可管一日三餐?！?/p>

楊斬春是寒門出身，想起求學(xué)時的荊棘坎坷，內(nèi)心仍如驚濤駭浪，無法平靜。如今有人樂意伸出援手，助“曾經(jīng)的他”一臂之力，他立即拱手鞠躬，“柳娘子大善，更有大德?！?/p>

她沒趾高氣揚的捐錢資助，而是提供了零工賺錢的路。既解決了學(xué)子們的生計問題，更維護了文人不吃嗟來之食的清高。

柳月初接下了恭維，也發(fā)自內(nèi)心，“我是羨慕他們能讀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