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大師為他斟茶,“看起來,容施主在紅塵這些日子,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了?!?/p>
容洵頷首,他說不出道謝。
因為當(dāng)初,他將妘兒的反噬全都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想的是一命換瑤兒和宸兒的運(yùn)。
卻不想,長空大師竟用宸兒的運(yùn),換了他一命。
時至今日,就算妘兒和蕭陸聲嘴上不說,他們應(yīng)該和他一樣,總覺得對宸兒不太公平。
即便今日,宸兒選了道門,他這一生——也極有可能孤寡一生。
如他,如他師父,師祖?zhèn)円粯印?/p>
“大師此生可有什么遺憾?”容洵詢問。
長空大師笑笑,“并無?!彼粗蒌?,“你是怎么想到來云佛寺的?”
容洵道:“走出京城后,我忽然不知道天大地大,先去哪一處。”
然后他就想到了長空大師,不過掐指一算——所以來了。
長空大師道,“但容施主,似乎從未真正看透紅塵情愛,還在情愛的圍城里,從未走出來過?!?/p>
容洵并不反駁,只垂首,他也不解釋,前世傾盡一切求來的重來一世。
今生又一起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事情,談何放下?
如何放下?
若能放下,求生重來一世。
“放下如何?不放下又如何?”長空大師侃侃而談。
他看起來似乎挺好的。
容洵點頭,也覺得他說得挺好的,他只是道心不穩(wěn),只是求而不得,而不是他做人不行。
“佛門講究因果,若有來世,當(dāng)如何求來世?”容洵還是問出了口。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頓了頓,長空大師手中的佛珠轉(zhuǎn)動,繼續(xù)道:“擦肩而過,便是這深厚因緣的體現(xiàn),緣分的珍貴和無償,只有珍惜每一次相遇的機(jī)會?!?/p>
“緣來緣去,因果循環(huán),緣來惜緣,緣去隨緣。”
容洵念道:“緣來緣去,因果循環(huán),緣來惜緣,緣去隨緣——”
他與妘兒的來世,一切隨緣。
長空大師微微含笑,嘴唇烏紫,瞳孔渾濁中帶著幾分清明,就像是回光返照。
容洵從懷里拿出一張道門的往生咒,長空大師搖手拒絕,“我自有我該去之處?!?/p>
“恭喜大師功德圓滿?!?/p>
長空大師含著笑,“還望容施主早日釋懷?!?/p>
容洵頷首,并未說什么,以道門最高禮儀拜別。
走出禪房后。
小和尚詢問,“施主,客房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是否留下?”
容洵看著漫天的繁星,又回頭看了長空大師的禪房一眼,“好。”
小和尚將二人送到客房后,送了些熱水便離開。
容洵看向景文,“你打馬回一趟欽天監(jiān)?!?/p>
“主子要趕我走?”
容洵看他,“以后別這么稱呼我,并不是趕走你,是讓你去把宸兒找來,他該來?!?/p>
景文有些不明白。
容洵繼續(xù)道:“我想宸兒是想來的?!敝劣诙±项^,他那把歲數(shù),在外云游那么多年,在欽天監(jiān)安享晚年算了。
景文忽然想到什么,雖然不確定,還是點頭,“是,我這就去?!?/p>
景文離開,連夜騎馬離開云佛寺。
翌日天還未亮。
景文和蕭宸打馬而來,一路上,蕭宸心里就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
如果不是有什么大事,容舅舅怎會讓景文去通知他前來?
“舅舅?!?/p>
蕭宸看到容洵十分的激動,不免說起瑤兒來,“她可能以為你是因為她,才提前離京的?!?/p>
容洵道:“我同謝云初說過,他會寬慰瑤兒?!?/p>
“離開京城并非因為瑤兒?!?/p>
蕭宸松了一口氣,“是。那師父叫我來是?”
容洵深呼吸一口氣,“長空大師已是功德圓滿,你此刻去,許能見上一面?!?/p>
蕭宸驟然紅了眼眶,轉(zhuǎn)身就朝外走,景文直接帶他往長空大師的禪房去。
只見禪房門口,之前為他們開門的小和尚打著哈欠,困得厲害。
蕭宸自報家門之后,小和尚連忙敲門,“師祖,蕭宸施主求見。”
“進(jìn)。”
小和尚推開了房門。
蕭宸點頭致謝,疾步進(jìn)去,只見長空師父坐在炕上的蒲團(tuán)上打坐。
他雙目緊閉,嘴唇微抿,雙手自然的放在身前。
“師父……”
蕭宸只覺得師父的氣色很差,嘴唇都是紫色的,臉上更是如同枯槁,毫無血色。
長空大師緩緩睜眼,只見房中,蕭宸,容洵,景文,以及他那徒孫殷切的看著他。
“宸兒?!贝朔?,長空大師并未喊蕭宸的法名正見,他早知,蕭宸選道門那天,就與佛門斬斷了佛緣。
可他看得出來,便是在道門,他此生不過是重復(fù)容洵的命運(yùn)。
若要化解——
若要化解,還得靠他自己,只道:“萬法緣生,皆系緣分,應(yīng)隨道法自然。”
“是。”
長空大師閉上了眼,良久不言。
蕭宸心口怦怦怦的跳,遲疑的起身,輕輕探了下長空師父的鼻息,毫無氣息。
他的手瑟縮了下。
臉色微驚,“長空師父——圓寂了?!?/p>
小和尚臉色慘白,怎么,怎么這么突然?他親自驗證之后,嚇得一跳,然后慌忙的去尋寺中的師叔們?nèi)ァ?/p>
容洵、景文對著長空大師行禮,隨后看了蕭宸一眼,便轉(zhuǎn)身離去。
長空大師圓寂。
這在云佛寺是一件大事,在長空大師圓寂的消息傳出,京城內(nèi)外,也有不少香眾自發(fā)前來悼念。
蕭宸一直到長空師父肉身火化葬入塔林,才收拾心情回了京城。
回到欽天監(jiān)。
蕭宸先去見了丁師父,“師父,長空師父圓寂了。”
丁老頭抱著拂塵,坐在炕上緩緩睜開眼,他看著蕭宸,隨即點了點頭。
“丁師父,你已經(jīng)知道了?”蕭宸問。
丁老頭點頭,“知道。”在道門侵染這么多年,這一點都不知道,他也是白活了。
“長空大師走得可還安詳?”丁老頭繼續(xù)問。
蕭宸點頭,“我去時,他還在安靜的打坐,與我說了兩句話,這才去的?!?/p>
“說了什么話?”丁老頭追問。
蕭宸想了想,將長空大師的話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丁老頭聞言,眉頭微蹙,看著蕭宸道:“你長空師父對你也是頗有幾分擔(dān)心。”
蕭宸頷首,他當(dāng)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