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涂窈第一次如釋重負(fù)地看向窗外。
來到港城后,她一直在急促地往前走,沒有時間停下來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過路邊的景色。
不比那天晚上漆黑的天空和需要找角度才能看習(xí)慣的月亮,今天的太陽格外好看。
看她久久沒說話,司機(jī)連忙問了句:“小姑娘,去哪兒?”
涂窈回過神,抱緊小包,“大叔,先去市醫(yī)院!”
……
剛到醫(yī)院,涂窈就撞上了一堆眼熟的人。
是那天在程家被胥白救下的那些少爺們,個個手里拎著禮盒,神情憋屈地堵在病房門口。
涂窈還沒進(jìn)去,就聽到胥白在里面神氣活現(xiàn)地趕人。
“你們別進(jìn)來啊,心不甘情不愿的,我才不接受,走走走!”
程桑桑眼睛亮,看到了被攔得死死的涂窈。
“哎呀!涂小毛!”
胥白立刻轉(zhuǎn)頭,“哎呀大姐!”
兩人趕緊跑過來,從人群里把人拉了過來。
“你們別擋路!把我大姐給攔了!”
順利把涂窈撥進(jìn)來后,胥白果斷把門關(guān)上了。
忍不住抱怨:“大姐,你是不知道,這幫人現(xiàn)在天天來謝我,煩都煩死了。”
涂窈默默指出:“你看起來不像很煩的樣子?!?/p>
胥白一下就憋不住了,得意地笑了起來。
“哎呀大姐,心照不宣,心照不宣?!?/p>
以前那些人最看不起他了,現(xiàn)在好像是被他救火的樣子嚇到了還是怎么的,居然三天兩頭來跟他示好。
他當(dāng)然得意。
胥白繼續(xù)說:“大姐,過兩天我就出院了,然后我就去仙鶴村,把咱們的雙孢菇正式種起來?!?/p>
“桑桑呢?”
“我?”程桑桑更得意:“我找好拍攝場地了,等組建好團(tuán)隊就拍戲啊?!?/p>
“我得問問聞?wù)Z姐有沒有檔期?!?/p>
胥白又插了進(jìn)來:“聞?wù)Z姐的新戲好像是快殺青了,江野的音樂節(jié)都排到明年了吧?!?/p>
“沒錯沒錯,我可以先預(yù)約馬老師的宣傳稿?!?/p>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涂窈捧著臉聽著:“大家都很忙?!?/p>
胥白愣了下,搖了搖頭,“是大家都在變好。”
涂窈回過神,下意識點(diǎn)頭。
是,是大家在變好。
……
從醫(yī)院出來,涂窈呆呆地仰起頭,頭頂?shù)奶柋仍缟细鼰崃伊诵?/p>
司機(jī)還在路邊等她。
涂窈打開車門:“大叔,去胥家園林?!?/p>
胥池一出來,就看到女孩一路從園林外跑過來。
她跑得臉色通紅,可眼神,心情都比昨天輕松了太多。
她有很多話要說。
“小池,我去見了桑桑和小白?!?/p>
“小白身體快好了,大家都有事要做?!?/p>
她一句話一句話地和他分享著。
最后一句:
“我決定了,等二哥回來,我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們。”
胥池只沉默了一秒,立刻欣然點(diǎn)頭。
“好?!?/p>
涂窈剩下的話忽然就說不出來了。
好像一直都是這樣,這一路,小池總是包容又耐心地陪著她。
無論她做了什么選擇,他都只說好。
涂窈下意識地搓了下指尖,第二次問:……小爹,我做什么決定都可以嗎。
110這回停頓了一會兒,【……都可以。】
涂窈立刻伸出手拽了拽青年的衣角。
“小池,昨天桑桑和我說,在仙鶴村的時候,你問過她和小白一個問題?!?/p>
胥池怔了怔,像是沒想到話題突然跳到了這里。
他凝視著她,難得有幾分沒做好準(zhǔn)備的局促。
最終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p>
“是什么問題?”
胥池張了張嘴,是……
這回卻說不出來了。
看他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開口。
涂窈又問:“那你問到答案了嗎?”
胥池垂下眼,“當(dāng)然?!?/p>
“問到了?!?/p>
他問到了答案,這一路,也是這樣執(zhí)行的。
無論遇到任何事,他都做到了坦誠地和她一起思考,一起進(jìn)退。
從來沒有因為心疼,喜歡,這些無用的情緒去阻止,影響她做自己的決定。
涂窈歪過頭:“如果是跟我相關(guān)的問題,那你為什么一開始不問我呢?”
胥池一愣,突然又被問住了。
他隱約能察覺到,此刻的涂小毛好像格外不一樣。
是難得的故意逗弄的一點(diǎn)語氣。
下一秒,涂窈忽然笑了起來,眼里一閃而過的得意。
胥池微微挑眉:“怎么笑了。”
“因為我知道你為什么不來問我!”
“因為小池,你膽子?。∧悴桓覇栁?!”
胥池詫異,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他膽子小,這也是涂小毛第一次說他膽子小。
不等他問,涂窈又老神在在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過是正常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膽子會變得很小。”
是一瞬間的事,一陣綿軟不算刺骨的風(fēng)忽然迎面撲來。
胥池微怔,忽然似有所感,
“……但是我不一樣?!?/p>
涂窈攥著他衣角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默默挪了上來,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背。
“我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什么都不怕!”
耳朵就這樣輕微地轟鳴了一下。
連帶手背上灼熱的溫度,像火焰的末梢在他心口軟軟地劃了一道。
在寂靜的,空曠的園林里,在他毫無準(zhǔn)備的情況下。
胥池清楚地看到女孩明亮的眼睛,燃著驕傲的膽氣,充沛的勇敢。
聽到了最鏗鏘,最有力的聲音。
涂窈認(rèn)真地說道:“小池,我現(xiàn)在就什么都不怕!”
……
四周已經(jīng)安靜下來,眼前的女孩說完就笑瞇瞇地望著他。
可胥池只覺得腦袋還在反復(fù)地轟鳴。
心臟在逐漸地騰空,試圖跳出胸腔。
所有路過的風(fēng),飄過的云都在試圖把他的靈魂簇?fù)淼桨肟铡?/p>
直到涂窈一句話把他拽回原地。
“小池,我說完了,你沒有話跟我說嗎?”
胥池喉結(jié)微動,不敢眨眼,“……有?!?/p>
涂窈期待地望著他:“什么?”
“……你不怕,我也不怕?!?/p>
你不怕,我也不怕。
涂窈眨了眨眼,下一秒,笑了起來。
一頭扎進(jìn)他懷里!
“小池,你也很勇敢!”
胥池牢牢地回抱住她,輕聲道:“沒有涂小毛勇敢?!?/p>
溫?zé)岬捏w溫穿透厚厚的棉衣,覆蓋在他的身體里。
胥池知道,他徹底從半空落到了實地。
他彎了彎唇角,再次強(qiáng)調(diào)。
“沒有涂小毛勇敢?!?/p>
他知道,一直以來涂小毛身上那個進(jìn)度條是她最無法自洽的枷鎖。
在進(jìn)度條滿格之前,涂小毛總是進(jìn)退維谷。
他不愿讓她為難,所以從燕京到港城,哪怕有無數(shù)次的機(jī)會去坦白這份太過明顯的喜歡,他還是放棄了。
可他放棄了,涂小毛卻選擇了主動。
他更沒想過,涂小毛會在她最兩難的現(xiàn)在,來表達(dá)這份喜歡。
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當(dāng)他懷里這個女孩勇敢地做決定去擁抱世界時,到底有多熱烈。
熱烈到,他想要用任何條件去換取進(jìn)度條這最后的百分之十。
涂窈及時制止了他的想法:“小池,換不了的?!?/p>
“用我全部的氣運(yùn)去換呢?!?/p>
涂窈又搖頭,“那天白初夢說了,那團(tuán)黑霧很早之前就來找過你,你身上沒有氣運(yùn)?!?/p>
“沒有氣運(yùn)?”
涂窈點(diǎn)頭:“對?!?/p>
“可是我總覺得不可能?!?/p>
“小爹跟我說過,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氣運(yùn)?!?/p>
有生命就有氣運(yùn)。
胥池眸光微閃,每個人都有氣運(yùn)。
而他沒有。
或者是有的,但……被誰取走了?
那么他的氣運(yùn)被用在了哪里呢?
……
“好了小池,不要發(fā)呆了,我得走了!”
手被輕輕地拽了一下。
胥池回過神,又牢牢反握住她,有些無奈。
“……才十分鐘不到,涂小毛,太短了”
涂窈又催了一遍:“我真的要走了?!?/p>
胥池還是遲遲沒有松開手,只笑著看著她。
涂窈只好認(rèn)真解釋:“我加了錢讓司機(jī)在外面等我?!?/p>
“還是要五百。”
聽到熟悉的五百,胥池有些恍然。
上一次涂小毛來見他,為了省五百,從山腳一路走到山頂。
但這一次涂小毛來見他,為了說這些話,愿意加錢讓司機(jī)等她。
和她不害怕一樣,這大概是涂小毛獨(dú)有的表達(dá)喜歡的方式。
看他還是沒動靜,涂窈終于急了:“可是再等下去,就不止五百了!”
胥池失笑。
涂小毛的喜歡很多,但是原則上不能超出五百。
胥池再也沒忍住,再次把人抱進(jìn)了懷里。
風(fēng)逐漸冷了起來,把她的手重新捂暖后,胥池才輕輕地松開了她。
“小池,現(xiàn)在我要做最重要的事情,去見最重要的人去了。”
“好?!?/p>
胥池松開最后一點(diǎn)力道,然后看著她活力滿滿地跑出了園林,像一只無所顧忌,主動甩掉了所有枷鎖的小鹿,消失在他眼里。
……
車子沿著盤山公路往下。
司機(jī)透過后視鏡看了一眼,“小姑娘這么高興啊。”
司機(jī)能感覺到,每去一個地方,車上的這個女孩就快樂了一點(diǎn)。
涂窈捂了一下臉,沒捂住臉上的笑:“……對!大叔,我非常高興!”
又在心里補(bǔ)了一句:小爹,我很高興!
110沒說話,但祂大概明白了,涂窈今天在做什么。
這是她第一次決定克服所有恐懼,去自我肯定,去擁抱她觸手可及的一些幸福。
“那下一站去哪兒?”司機(jī)又問。
涂窈比前兩回目標(biāo)更加明確:“叔叔,回酒店!”
車子調(diào)轉(zhuǎn)方向,一路朝前開。
涂窈看向窗外,忽然,視線一頓。
酒店大路一側(cè)的人行道上,正站著一個女孩。
穿著鵝黃色的棉衣,束著高高的馬尾。
像是知道有人在背后看著她,下一秒,她緩緩轉(zhuǎn)過身。
露出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朝她咧嘴一笑,然后慢慢走進(jìn)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