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瑤知道謝凌昨夜通宵未眠,而他早晨要接見幾位算賬簿的師爺,卯時正她便端來了一碗進(jìn)補(bǔ)的參湯。
謝凌喝了一半,便放下。
讓她將夢見的事情,都一一寫在一張紙上。
書瑤答應(yīng)了,說是明日便給他送來。
謝凌揮手,便讓她出去了。
即便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事實,可謝凌還是要去賭那千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還是希望書瑤夢到的是假的。
可隨著書瑤紙上透露的信息,每看一條,謝凌的心便越發(fā)的冷。
上面寫著阮凝玉是何年何月嫁給慕容深的,又是何年封后,在太和殿受冊,入主未央宮。
上面寫著慕容深和阮凝玉的生辰八字,慕容深,生辰八字辛丑年乙未月庚辰日丙子時,阮凝玉……
只要他命人去查,便可以對證。
又寫了阮凝玉嫁入宮中又是如何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何與嬪妃爭寵,最后誕下了小公主。
書瑤說他這個兄長在得知阮凝玉身子有孕后,背地里去了無數(shù)佛寺道觀,素冠素服,為她祈福,他獨自一人跪在佛前,一遍遍為她誦經(jīng)祈福,只求她能平安順?biāo)?,母子安康?/p>
又說懷孕時她極饞杏,慕容深讓人把舊王府里那幾棵栽種了十來年的老杏樹小心挖掘出來。為了不讓樹根受損,還特意讓工匠們用麻布仔細(xì)裹住樹根,連帶著周圍的土球一起裝車,一路小心翼翼地運往皇宮……
慕容深很疼愛皇后,連生死關(guān)頭都未曾有過半分猶豫。有一次秋獵來了刺客,一支冷箭直朝阮凝玉射來,那箭來得又快又急,周圍的侍衛(wèi)都沒反應(yīng)過來,連阮凝玉自己都愣在了原地,臉色瞬間煞白。
可就在那千鈞一發(fā)之際,慕容深這個皇帝幾乎是憑著本能撲了過去,他一把將皇后緊緊護(hù)在懷里,那支冷箭噗地一聲扎進(jìn)了他的肩胛。
后來太醫(yī)診治時說,箭傷深及筋骨,稍有不慎便會傷及內(nèi)腑。慕容深因此不得不罷朝整整五日,臥在龍榻上連抬手都費勁。阮凝玉便守在床邊,衣不解帶地照料,眼眶紅腫得像桃兒。
字字誅心。
這份夫妻的生死之誼,若是這般,謝凌也能理解阮凝玉之前為什么會舍身救慕容深了。
她不過是把欠慕容深的給還了回去。
想到這里,謝凌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悶得發(fā)慌。他指尖攥著紙頁,指節(jié)泛白,那些過往的疑惑與不解,在這一刻盡數(shù)消散,只剩下沉甸甸的頓悟。
那些酸澀的、痛苦的情緒一遍遍地割著他的心頭肉。
謝凌聞到了喉嚨里的血腥味,卻一聲不吭地咽了下去。
他不知道嫉妒在作祟的他,知道阮凝玉嫁過了人,是否還會待阮凝玉如初。
如今,只能等他回了京城后,當(dāng)面跟她對質(zhì)了。
那時候,他便會知道答案了。
這時,蒼山將表姑娘這次的信給送了過來。
“公子,府里剛收到表姑娘的家書,驛站的人說這信是加急送過來的,屬下已經(jīng)看過,沒有異常?!?/p>
以往表姑娘寄信來,謝凌哪怕手頭正忙著公務(wù),也會先擱下,指尖捻開信封時動作都帶著幾分急切,連信紙褶皺都會細(xì)細(xì)展平。
可今日,他只是垂眸掃了一眼那方信箋,目光像落在一片無關(guān)緊要的落葉上,連睫毛都沒動一下。
一想到他離行前阮凝玉對他表現(xiàn)出來的嫵媚,那可能才是阮凝玉真正的本性,那么,她肯定早已用過同樣的方式對待慕容深了。
他甚至不敢往下再去深想,更不敢自欺欺人。
阮凝玉的這封信,無非就是提及長安池塘里的荷花開了,或許是叮囑他注意身子,不可緊逼自己。
卻是謝凌唯一沒有拆開的一次,只清清淡淡地道:“你找個地方收起來吧,我現(xiàn)在不想看到?!?/p>
蒼山為難了起來,但知道主子從來不會把表姑娘的信不放在心上,只好先妥當(dāng)?shù)厥樟似饋怼?/p>
謝凌合上了眼,他暫時還不知道怎么處理這些荒誕無稽的信息量,知道了她和慕容深的關(guān)系后,更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
他一直幻想著能與她圓滿相守,渴望著彼此是對方的此生摯愛,卻不知道她身上有他許多所不能容忍的點,相悖的習(xí)性。圓滿啊,明明聽起來那么簡單,為何要觸碰到卻如此艱難?
如果可以的話,他這輩子都不想再遇到阮凝玉。
這樣的話,他的生活便可以平平靜靜的。
蒼山將信箋存在了一個箱子里鎖上。
回頭,便見到了謝凌那張冷沉的臉,那股懾人的沉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叫人心頭發(fā)怵。
蒼山問:“主子,沈世子那邊的計劃,是否還要照常推進(jìn)?”
想到阮凝玉如今還有婚姻在身。
謝凌喉間未發(fā)半分聲響,只緩緩頷首,下頜線繃成一道冷硬的弧度。
……
謝凌不在的日子,阮凝玉便照舊去張嬤嬤那學(xué)習(xí)規(guī)矩。
此刻,阮凝玉站在廊下濃蔭接受著謝老太太的數(shù)落。
“沈世子近來總托人來傳話,說你這個未婚妻遲遲不肯回他的信。阮凝玉,你心里到底是怎么盤算的?”
“當(dāng)初哭著喊著要跟沈景鈺私奔,鬧得死去活來的是你。如今對人家的信置之不理,晾著人的也是你。莫不是覺得世子滿心喜歡你,你便有了恃寵而驕的底氣?做人做事總得有個分寸,你就算要耍小性子,也該懂得適可而止。”
阮凝玉低著頭,許久才回一句,“不是不肯回,是不知道該說什么?!?/p>
謝老太太手托著紫砂茶盅,氣得里頭的茶水都灑了點出去,“人家世子巴巴地給你遞信,問你身子好不好,問你院里的榴花開了沒有,你倒好,連個‘好’字都舍不得回!”
被謝老太太這么一頓臭罵,阮凝玉只好回去,按著沈世子所要求的寫一封信。
可沈景鈺他老人家讓她回信還不夠,還拿了她過去跟他還濃情蜜意的信箋副本,讓她照著上面的格式和內(nèi)容,每逢三日給他寫上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