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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4章 你這是在跟我道別么?

我不會娶許清瑤?!?/p>

毫無征兆的,謝凌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阮凝玉看過去時,他便在風(fēng)里咳嗽,像是風(fēng)中的落葉,讓人能感覺到他正在慢慢枯萎。

他的手布滿了許多道劍痕,在戰(zhàn)場上磨煉出來的,每一道他都與死神擦肩而過,火辣辣地灼燒著。

而他一身竹青色衣衫,同色衣帶,文人的風(fēng)骨在他身上演繹,阮凝玉甚至擔(dān)心,他若咳嗽得再用力些,恐怕會不慎扯裂肩頭那道深可見骨的傷。

如果說以前是謝凌是一碗淡茶,什么都是淡淡的,就連情緒也是,仿佛從里頭加點什么進(jìn)去,都會被稀釋。

可現(xiàn)在阮凝玉看著他,又覺得他像是一盞陳年的濃茶,需得靜心細(xì)品,方能嘗出那苦澀回甘的余韻。

阮凝玉聞言,不由得投去一抹復(fù)雜的目光。

這又如何可能呢?如今謝老太太的性命便系于許清瑤之手,全憑她手中的“藍(lán)蓮”吊著一口氣。謝凌出于孝道,單是這一樁,他便已別無選擇,只能迎娶許清瑤過門。

孝字當(dāng)頭,謝凌還能如何抉擇??v使他權(quán)傾江南,麾下千軍萬馬,在“孝”字面前,亦身不由己。

這樁婚事,早已不是男女情愛,而是他謝凌不得不扛起的責(zé)任。

謝凌覺得阮凝玉信不過他,令他今日本就煩悶的情緒,又添上了一筆。

她垂眸望著茶湯上浮沉的茶葉,“其實你與許姑娘再結(jié)姻緣,也沒什么不好的?!?/p>

“阮凝玉,你這是在跟我道別么?”

謝凌唇鋒如刀,色澤淡白。

他這時的語氣,有些重了,認(rèn)識他這么久,阮凝玉頭回見到他的眼神如此駭人。

因為左肩失血,他這幾日養(yǎng)傷的面色都有些蒼白,看著他,阮凝玉竟在他身上感受出了一絲陰冷的氣息,漆黑的瞳仁讓她有些害怕。天色已經(jīng)暗下,謝凌的神色有些凄惻,許是夜晚他臉上的陰影有些過重了。

待阮凝玉重新向他望去,便見他神色寧靜。

她便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阮凝玉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道別。

應(yīng)該算吧。

他們兩個人,都不是心里早就明白了么。

不過是露水情緣一場,終究會有緣分盡了的時刻。就算是開得再繁盛的花,也會有凋盡的時候。

阮凝玉沒有反駁,算是默認(rèn),“表哥不日便要啟程回京,表妹也即將離開徽州府了?;罩莸靥庍吘常c戰(zhàn)亂之地相接,往后局勢如何,誰也無法預(yù)料。此地終究非久安之所?!?/p>

“此間的產(chǎn)業(yè),我已盡數(shù)打點妥當(dāng),也會留下信得過的管家在此操持。是時候離開了……去尋一處真正能讓人安居的所在。”

阮凝玉覺得自己該走了。

剛好,兩人互相道別,有生之年,怕是不會再見了。

謝凌看了她兩秒后,便笑了。她竟真的只將這一切當(dāng)作露水情緣。

她倒是享受過了,便能輕易抽身離去,渾忘了他們也曾有過幾夜夫妻恩情。

那些月光灑落的夜晚,那些愛戀溫存,短暫如一盞涼掉的茶水,注定是要被倒掉,再也不會被人憶起。

謝凌神色諱莫如深,眸光郁沉,就這么看著坐在石凳上的她,森冷之程度,猶如在盯一個死人。

阮凝玉緊張得捏了手,謝玄機為什么這么看她?還這般的詭異冰冷。

她最近,好像沒做了什么得罪到他的事情吧?

她仔細(xì)回憶了一遍,她最近確實沒得罪過他??!何況他們一個月沒有任何肢體包括語言上的聯(lián)系了,莫不成謝凌又吃錯藥了?

“那你可要好生保重?!敝x凌凝視她須臾,掀了掀唇。

阮凝玉覺得他今夜跟吃了炸藥似的。

明明同意和平分手、分離的是他,他們一起默契了這個決定,怎么現(xiàn)在,謝凌卻擺出這樣可怖的臉色來嚇人?

阮凝玉沒有聽出他話里的陰陽之意。

她點點頭,“表哥回京城后,也要保重身子?!?/p>

謝凌神色平靜,他現(xiàn)在就恨不得讓她滾,從此滾出自己的世界,歸還他的清靜,可又不想浪費了他泡的好茶。

眼見她眼前的茶水動都不曾動過。

謝凌:“將茶喝了,往后你便喝不到這般好的茶了?!?/p>

阮凝玉反應(yīng)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了這么久,都有些渴了。

她垂眸看向杯中澄澈的茶湯,忽然領(lǐng)會了他話中的深意。謝凌師從茶道名家,這一手點茶的功夫,京城里多少人捧著真金白銀想求一盞而不得。今日之后,山長水遠(yuǎn),這般滋味,確實再難嘗到了。

謝凌將茶盞又向她推近半寸。

阮凝玉并沒有拒絕,舉起茶盞,便要喝完。

謝凌盯著她喝。

阮凝玉卻總覺得謝凌此刻周身往外滲著絲絲寒氣,讓她有些毛骨悚然。

謝凌卻覺得她活該,罪該萬死。

她捂住紅唇,在那咳嗽。

她猛地一陣咳嗽,握著玉盞的手隨之一顫,盞中茶湯頓時潑灑而出。不過眨眼間,胸前衣料便被浸染出一片深色的水痕,緊緊貼在肌膚上,顯得格外狼狽。

阮凝玉雙眉蹙著,萬沒料到會遇到如此尷尬的事情。

淺綠色的茶湯,轉(zhuǎn)眼間讓她薄薄的綢緞變成了牛乳色。

阮凝玉登時用手急急捂住胸口,卻也擋不了太多,指間依然流露春光。

阮凝玉心煩意亂起來,怕謝凌覺得她是故意的。

她素來追求圓滿,此刻卻覺得,那本該云淡風(fēng)輕的告別,竟因著自己這片刻的失態(tài),生生玷污了去。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的便遇到了這樣的插曲。

眼前的謝凌卻眉也不抬,茶香在傍晚的氛圍里升騰而起,他不緊不慢地品著手中的一盞龍芽,喉結(jié)輕動,吞咽下去。

阮凝玉舒口氣,而后掩護(hù)著,從袖中掏出一塊繡了紫荊花的手帕,垂眼擦拭著胸口的茶漬。

謝凌即使想努力忽視,卻做不到。

因為衣襟里頭的擦不到,于是她用袖子掩蓋,那只戴了紫玉鐲的手便捏著手帕,往里頭探了下去。

謝凌指骨僵硬地弓著,余光收了回去。

衣料磨蹭間,竟如軟玉生香,須臾,謝凌就連覺得自己素不染塵的指尖都沾染上了她一絲從胸前鉆出來的香氣。

謝凌忽然心生煩躁了起來。

他放下了茶盞。

而在匆匆之間,阮凝玉便將茶漬給擦拭去了,但胸前的布料還是一片深色,有些不大美觀。

眼見她垂著脖子,躲避遮掩的樣子,謝凌便深感不悅。

就仿佛她將他當(dāng)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外人,他看不慣她在他面前遮羞,她何姿態(tài)是他沒有看過的?

謝凌看著阮凝玉。

他漫不經(jīng)意地磨蹭著手中茶盞,靜靜凝視著眼前之人。

天色將暮未暮,昏朦一片。身后石道上的燈盞尚未點亮,阮凝玉的姿色清晰可見。

謝凌仔細(xì)看著她今日之態(tài)。

謝凌兩眼如冷電一般,看著她烏黑的鬢發(fā)編梳著溫婉低垂的烏蠻髻,用金釵玉簪固定,那只白玉蘭簪更是令她這個人都靜了下去,如同一幅墨畫。

她那只腕間的玉鐲也很素,是雨過天晴的湖色,烏發(fā)再無其他多余的首飾,一身鵝黃色繡杏花褙子,下搭如意百鳥裙,看上去溫柔如水,就連臉蛋都散發(fā)出細(xì)細(xì)瑩潤,猶如珍珠的光澤,雅致又端莊,令人賞心悅目。

她過去喜歡穿嫵媚單薄的衣服,可今日這身裝束,卻突顯了她骨子里的大氣典雅,不比路邊的花,她好像就被插在明堂的花瓶里,接受著所有人的欣賞與贊美。

在將暗未暗里,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美,像是養(yǎng)在家中端莊的仕女,任何男人見了,無不想將這樣一朵清純端莊的白杜鵑嬌養(yǎng)在金屋。

謝凌看了,眸中冷意更甚。

即使他早已認(rèn)定了緣分已盡,當(dāng)斷則斷的事實,可卻他也想撕毀了她這份端莊的美麗,不屬于他的美麗。

他盯著她鬢邊斜插的白玉蘭簪片刻。

他森然的眼眸中帶了點兒譏誚,“你不適合戴這么端莊的簪子?!?/p>

阮凝玉深感莫名,蹙眉看向了他。

謝凌好端端的,怎么嘲諷起她的這支簪子來了。

阮凝玉抬手摸了摸下簪頭,許是沒感受到他冷銳的敵意,對他展顏一笑,似令人心情愉悅的芭蕉上的雨珠,又明媚如春花,“不會呀,我覺得挺好的?!?/p>

謝凌語帶嘲諷:“這樣一身衣裳,不適合你?!?/p>

“你以為換上這身衣裳,在榻上時,就能真裝出這副端莊模樣了?”男人目光掃過了她胸前布料的水漬,意義再明顯不過。

阮凝玉覺得有那么一刻,謝凌侵吞了她的呼吸。

氣氛瞬間凝滯。

阮凝玉現(xiàn)在終于知道,他是故意的了。

他句句帶刺,分明是在陰陽怪氣地譏諷她。他就是看她不順眼,故此便用這樣的話來羞辱她。

他不就是在嘲諷她,她在榻上的時候是如何放浪形骸的嗎?

自與謝凌有過肌膚之親后,尤其是在兩人關(guān)系轉(zhuǎn)淡以來,每逢獨處,兩人若是對視,阮凝玉便會被勾進(jìn)他眸底的漩渦里,勾起那無數(shù)不能言的回憶,或是不經(jīng)意瞥見她因衣袖滑落而露出的一截雪白臂腕,都難免令人回想起過往無數(shù)個燭影搖紅、溫存繾綣的夜晚。

月光描摹著他緊抿的唇線,那眼神燙得像是要把她融進(jìn)骨血里,而他落在她肌膚上的大掌也格外滾燙。

晨曦初露之后,他又變成了那個冷若冰霜的謝大人。

那些耳鬢廝磨的夜晚,阮凝玉盡量不去回憶,更是不敢跟他有對視的機會,怕再勾起欲念。

謝凌的話開口之后,很難不讓人想象,她此刻穿著再端雅矜持的衣裳,在他面前,就跟沒穿似的。這種感覺,她就像被迎面扇了一耳光。

她不明白謝凌今日為何情緒如此古怪,拿這樣的話來刺她一刀,捅她的心。

她更想不明白,為何到了分別的時刻,謝凌連最后一點體面都不愿保留,非要這般將兩人的顏面撕扯得鮮血淋漓。

她總覺得,謝凌不該是這樣的人。他本是光風(fēng)霽月的正人君子,不該用這般不堪的心思揣度她,更不該在光天化日之下,想象著她衣衫盡褪的畫面。

他應(yīng)該有著完美的風(fēng)度和修養(yǎng)才是。

他什么時候變成了這般?

她不相信他這么的齷齪,無恥且下流。

阮凝玉覺得自己心目中那個清風(fēng)朗月的謝玄機正在寸寸碎裂。

因為惱怒,阮凝玉腮邊布滿霞色。

半晌過后,她覺得身子都冷了下去,“謝玄機,你這是什么意思?”

她從未這么生氣過,她恨不得上前撓爛他的臉,“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至于你這般說我?被你說得這般一文不值,連我戴的首飾,穿的衣裳都樣樣入不了你的眼!”

“我們好好告別,不行嗎?就這么難?你現(xiàn)在臭著一張臉是給誰看?非要這么撕破臉,你才覺得好,是不是?”

阮凝玉這次真的是被氣狠了。

謝凌變成了她陌生的樣子,她完全想象不到,這樣的話他竟能對她說出口。而謝凌這些話,又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說出口?

阮凝玉越想越身子發(fā)涼。

入夜后,院子里氣溫涼了。謝凌的一半張臉被遠(yuǎn)處的燈火襯托著,變得忽明忽暗,他忽然緘默下去。

他這樣的沉默更是加劇了阮凝玉的怒火。

她氣極,倏然起身,頭也不回地徑直離去。

她不想再看見他。

她原想著,好歹在二人之間能留存一份美好的念想??芍x凌,卻偏要親手將這離別的結(jié)局,撕扯得如此不堪。

更令她憤怒的是,她如何絞盡腦汁,都猜不出謝凌說出這番話的用意來,似乎怎么想都解釋不通。

可是不重要了。

他們往后,也不會再見面了。

阮凝玉走后,空留玉盞邊沿一圈淺紅的胭脂印,還證明著她的來過。

她轉(zhuǎn)身踏過滿地月光,裙裾拂過月門時,身后突然傳來玉器迸裂的脆響。

謝凌竟將那只他平日摩挲把玩都小心翼翼的羊脂玉盞,狠狠摜在了青石地上。

她走后,而他那繡著云紋的衣袖,上面似乎還沾著一絲她若有似無的香氣,又讓人不禁浮想她在榻上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