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妙云既已將話說到這個份上,阮凝玉終究還是隨她回了謝府一趟。
此地,她幾乎已近半年未曾踏足。
命運仿佛存心戲弄,她歸來的這一日,恰是謝凌與許清瑤的大婚之期。
阮凝玉僵硬了身體,很反抗過去謝家。
前世謝凌和許清瑤的婚典,她其實是過去了。
那個時候謝凌已是朝中新貴,阮凝玉本不愿前去。她原想著,平日若實在無趣,逗弄一下宮里的妃嬪也便罷了,又何須親自出席一個臣子的婚禮??赡饺萆顓s一眼看透謝凌非池中之物,執(zhí)意要親臨這位臣子的婚儀,以示恩寵,本質(zhì)上是政治恩寵。
阮凝玉無奈,只得隨行。
當(dāng)時帝后同臨謝府,頃刻間轟動京城。
原本喧鬧的喜堂因這二位不速之尊的駕臨,陡然靜了下來。
先前輕松歡愉的氣氛一掃而空,原本婚禮是新郎新娘的主場,熱鬧高堂里的賓客頓時人人正襟危坐。
而他們,自然也看見了不輕易露面的皇后娘娘。
謝凌也不得不過來恭迎他們,而他們自然也看見了盛裝來臨的皇后。
早年外邦使臣朝貢天朝,得窺皇后娘娘尊容,驚鴻一瞥后,無不嘆服,歸去后仍爭相傳頌,皆言娘娘如王母下凡,更稱其為“王國牡丹”,譽其風(fēng)華絕代,母儀天下。
沒辦法,在絕色無雙的皇后娘娘面前,即便是一身鳳冠霞帔的許清瑤,阮凝玉一過來,便將所有的風(fēng)頭給搶了過去。
眼見謝家人紛紛用反感不悅的目光射了過來,沒幾個人見得歡迎她。
阮凝玉卻聳了聳肩。
今日這身金絲牡丹鳳袍,已經(jīng)是她衣柜里的最低調(diào)的衣裳,更別說她今日還化的是清淡的珍珠妝,已經(jīng)是為許清瑤讓妝了,還想讓她怎么樣?
更何況她堂堂皇后,走到哪,便不應(yīng)該是全場的焦點才對嗎?誰讓她是國母呢?
他們無論何時何地見到她,都給她下跪的道理才對。
謝家人再不喜歡的話,那么這皇后之位她便讓許清瑤來當(dāng)算了!
眼見謝府這一家人的態(tài)度,阮凝玉就覺得窩火,她冷艷著張臉,當(dāng)場便想發(fā)作。
幸而慕容深熟知她的脾性,在她即將開口的前一刻,無奈地伸手輕輕按住了她的手腕,微不可察地?fù)u了搖頭。否則的話,如果她這一天真的大鬧謝凌許清瑤的婚禮,她的名聲便是真的遺臭萬年了。
這次出行,慕容深原本打算一切從簡,可為了準(zhǔn)備阮凝玉所用的東西,光是出行儀仗便多至百人。慕容深和她進來的時候,謝府里已經(jīng)站滿了賓客,容不下這么多的出行隊伍。
慕容深在她身側(cè)低語了幾句,好言哄著,她這才斂去幾分不悅,勉勉強強重新落座。
謝凌則將新婚妻子拉了過來,他目光低垂,始終不曾望向皇后,姿態(tài)恭敬,只余臣子對娘娘的應(yīng)有禮節(jié)。
他牽著妻子的手,“微臣攜內(nèi)子,參見陛下、娘娘?!?/p>
旁邊的許清瑤也小心翼翼地行了個禮,她不知阮凝玉為什么會過來,本能地覺得她是來破壞婚禮的。因為她知道阮凝玉素來與她的表哥不和,難保不會令她和謝凌今日在婚禮上難堪。
慕容深目光落在謝凌那一身紅衣上,烏紗帽簪花,好一位俊美的君子,慕容深見了眼底含笑,朗聲贊道:“愛卿今日當(dāng)真是瑤林玉樹,風(fēng)姿絕倫,不愧大明第一公子之稱。”
謝凌卻仍是一張清肅面容,面對天子親口夸贊,也只微微垂首,并無半分多余言辭。
宮規(guī)森嚴(yán),為臣者不得正視皇后天顏,凡有目光窺探,神情仰視,皆屬以下犯上。
故此帝后坐在正堂上,為臣者的謝凌謙恭地低著目,未敢向皇后瞥去一眼。
謝凌目視著地方。
可盡管他不去看阮凝玉,然以阮凝玉的囂張,卻是要讓所有人都沐浴在她的光輝才肯罷休的。
只見阮凝玉那以金絲與明珠織就的裙擺正逶迤在地,宛如一簇明艷熾烈的火焰,驟然闖入他低垂的視野,亦如她那得理不饒人的性格。
謝凌擰了眉。
再往下看,便見皇后一只石榴色繡花鞋尖探出了裙擺。
謝凌如同窺見禁忌般,瞳孔微縮,隨即斂眸垂首,他迅速移開了視線,仿佛方才那一眼已是逾矩的褻瀆。
而那驚鴻一瞥帶來的震動,被他生生斬斷在緊蹙的眉宇間。
慕容深卻在上方始終注視著謝凌,不知為何,他沉思片刻,眉擰了一下。
大抵是男人骨子里的占有欲,更何況他貴為天子,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
其實他總懷疑,阮凝玉之前住在謝府里,與謝凌朝夕相對,難道她真的沒與這位豐神俊朗的表哥有過任何眉目傳情么?慕容深心里其實是不怎么相信的。
就算自己的皇后無意,那么謝凌呢?
面對這么一位媚骨天成的表妹,當(dāng)真能做到心如止水么?
慕容深曾屢次三番地試探謝凌,但謝凌依然循規(guī)蹈矩,始終都沒有波動。
一次深夜,慕容深與皇后正在榻上纏綿,卻中途停下,更是命人將謝凌召至寢殿。
帳幔低垂,慕容深站在屋中,令謝凌在內(nèi)殿外誦讀內(nèi)閣呈上的題本。這般逾矩之事,連阮凝玉也毫不知情。
謝凌應(yīng)命而入,垂眸誦讀。待念罷抬頭,才驚覺紗帳后一道朦朧人影。他立即猜出帳中身份,眉心微蹙,但皇命在前,于是隨即恢復(fù)如常,聲線平穩(wěn)地將題本逐字念完,連執(zhí)卷的指節(jié)都不曾松動分毫。
直到念完后,他當(dāng)即側(cè)身回避。
整個過程著,慕容深那雙犀利的鷹目一直在監(jiān)視著他的所有神色舉止,對他的行為做出了解讀。
后來慕容深也漸漸打消了帝王的狐疑。
到了現(xiàn)在,他也終于相信,謝凌眼里只有經(jīng)籍古典,從未肖想過皇后。
婚禮之上,自帝后駕臨直至離去,謝凌始終恪守臣節(jié),未曾再向皇后投去一瞥。即便是她那片灼目的朱紅衣角,他也依然避如蛇蝎,不敢注目。
……
阮凝玉來到謝家后方才得知,謝易墨近日已回娘家小住了一段時日。
雖說明面上是這樣的說辭,盡管何洛梅嚴(yán)令上下封口,仆役間仍隱隱流傳著不堪的閑話,都說二姑娘實則是被國公府趕出來的。起初只道她在婆家名聲有損,后來越傳越是不堪,風(fēng)言風(fēng)語終究還是鉆進了何洛梅的耳中。
后來何洛梅越想越不對勁,于是當(dāng)面去質(zhì)問了女兒。
謝易墨見瞞不過,只得吐露實情,原是自己不易受孕,又不敢教婆家知曉,這才借故回家,暗中調(diào)養(yǎng)幾日。
何洛梅一聽,頓時緊張起來,連身邊用慣了的老嬤嬤都撥去伺候女兒。
謝易墨在謝府連續(xù)喝了幾日的湯藥,之后何洛梅見她回來住了這么久,面上已經(jīng)隱隱透出不悅了,畢竟在何洛梅心里,嫁出去的女兒就如潑出去的水,哪有長住娘家的道理?
謝易墨只好叫雀兒收拾行裝歸家去。
謝府為她備了一頂頂好的軟轎,從側(cè)門出來,謝易墨披上貂皮斗篷,姿態(tài)雍容地坐了進去。
轎簾垂下,她合眼假寐,雀兒在外頭走路,見周圍無旁人關(guān)注,這才靠著窗子,壓低聲音道:“少夫人,上回您與少爺爭執(zhí)后,他便已起疑。此番回去還望千萬謹(jǐn)慎。若那事不慎敗露,只怕……”
一想到謝易墨背著國公府做了什么混帳事后,雀兒便嚇白了臉,咬緊牙關(guān)。
原來是自從謝易墨嫁給了李鶴川后,便如同守了活寡,起初她倒也安于這般日子,她本就更鐘情權(quán)柄,而李鶴川事事依順于她,凡事由她執(zhí)掌,這般平淡如水,未嘗不可。
可壞就壞在有一日,她撞見國公府中一名丫鬟與侍衛(wèi)在假山后偷情。本欲按家法嚴(yán)懲,可那日聽到的激烈聲響卻在謝易墨腦中揮之不去,令她回去后輾轉(zhuǎn)難眠,漸漸的,一股陌生的好奇如野草般滋生。
加之李鶴川在床笫間的無能,她心中那股無處宣泄的燥熱日夜折磨著她。最終,她只重罰了那丫鬟,命人絞了她的頭發(fā)發(fā)賣出府,卻獨獨留下了那名侍衛(wèi)。
那侍衛(wèi)僨張的肌肉與賁起的青筋時時浮現(xiàn)在她眼前,她每夜對著那李鶴川瘦弱蒼白的身形,愈發(fā)加劇她的苦悶與不甘。
更何況過去在普濟寺偷情的日子,便注定了她在后宅并不會是個能安分守己與不舉的李鶴川過日子的女人。
這日趁著丫鬟去干活,謝易墨便將侍衛(wèi)叫來了后院,后來更是頻繁地喚他進屋,少爺院里的少夫人就這么跟國公府里的帶刀侍衛(wèi)茍合了起來。
情感在侍衛(wèi)這得到了滿足之后,謝易墨待著李鶴川便和顏悅色了,還會關(guān)心他的身體,給他做吊梨湯喝,李鶴川欣喜過后,與她更是分外恩愛。
這邊跟李鶴川感情逐漸升溫了之后,謝易墨又半哄著李鶴川,將那名侍衛(wèi)留在了自己院中當(dāng)值。
那侍衛(wèi)自打成了少夫人院里的紅人,手中有了幾分權(quán)柄,行事便愈發(fā)張狂起來,在府中幾乎橫著走。一日他與其他人喝酒,不幸喝多了,便不小心自己與少夫人的事情給抖露了出來,當(dāng)做吹牛的資本。
這日下午,李鶴川不知從哪里的消息,便從書房里抄起了自己平日極為呵護的寶劍,就這么奔向了謝易墨的臥房。
謝易墨并不知自己大難臨頭,正倚在美人靠上,任由丫鬟給自己捏腿揉肩,剛剛還打罵了一個頗有姿色的丫鬟不久。
片刻后,院里的人便看見少夫人簪釵盡亂地從內(nèi)室給躥了出來,眾人面面相覷。
謝易墨對李鶴川解釋說是下人吃酒胡吣。
可這次李鶴川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再信她了,他將那個與她茍合的侍衛(wèi)給帶了過來。
待侍衛(wèi)白著臉哆哆嗦嗦地說完了之后,李鶴川便砍傷了侍衛(wèi)的胳膊,而一只手掌更是被他直接砍下,侍衛(wèi)失血過多,見到地上的斷掌后,尖叫一聲便暈了過來。
李鶴川猩紅著眼:“謝氏,你這個賤婦!”
眼見他神智癲狂若瘋,持著把染血的劍站立于院中,謝易墨毛骨悚然,適才李鶴川竟然砍斷了她一截頭發(fā)。
謝易墨豈能容他接近,于是提著被斬斷一截的散發(fā),落荒而逃后,幾乎是拼盡了力氣將自己鎖在了一間偏房里,并叫雀兒反鎖著。
李鶴川本就心性殘缺,如今遭此背叛,更是徹底激發(fā)了他骨子里的陰鷙與瘋狂。謝易墨嚇得魂飛魄散,她平生最重體面,此刻卻什么優(yōu)雅風(fēng)姿都顧不上了,適才更是披頭散發(fā)。
李鶴川追了上來,提著劍對著門板一陣亂砍,“賤婦,你給我滾出來!”
他甚至舉來一把火房,將這間屋子連同謝易墨一起燒了。
“出來!別以為躲在里面我便殺不了你!等我抓到你,定要將你的肉一片片剮下來熬湯,灌進你那奸夫嘴里!”
謝易墨在里頭嚇得全身發(fā)抖,這才知道自己釀成了什么大錯。
幸得家仆拼死阻攔,數(shù)人合力才將他死死按住,迅速撲滅了火焰,謝易墨這才被得救。
若鬧出了人命,沒理的便不是謝氏了。
很快,李國公府便將謝易墨與侍衛(wèi)茍合的事情通知到了謝府。
如同一道驚雷,謝誠寧聽到的時候,眼前一黑,身形猛地一晃,險些栽倒在地。
“你說什么?!”他一把揪住那傳話下人的衣襟,雙目瞪如銅鈴,額角青筋暴起,“你再說一遍!”
何洛梅腿腳一軟,聽得癱坐在了座椅上。
李國公與夫人怒不可遏,嚴(yán)令謝家夫婦即刻過府,要他們好好解釋,怎會養(yǎng)出如此不知廉恥的女兒!近百年來,京中世家何曾出過這等傷風(fēng)敗俗的丑事!
更何況謝易墨不過一介婦人,怎敢如此作踐他們視若珍寶的獨子!要死了要死了!
謝誠寧與何洛梅又驚又怕,唯恐此事深究下去,會牽連出謝易墨昔日曾被表哥安坤榮玷污的舊事。兩人不敢有片刻耽擱,匆匆備車,心急如焚地趕往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