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漂浮在水面。
小夏子用竹蒿當做船槳,站在船尾輕輕滑動,使得船順著水流,一點點朝著瀛臺的方向劃去。
小船帶起水波。
瑾妤趴在船邊上,安陵容和杏兒一左一右拉著她的兩只小手,乳母還不放心地攥住瑾妤的衣裳。
好叫她看著水面的波紋,還有湖底清澈的水草和水里游動著的小魚的時候,不至于掉進水里。
孩童歡快的聲音傳來,安陵容看著遠遠岸邊的楊柳,曬著太陽,心情是無比的舒暢。
“小夏子?!?/p>
她忽然回頭,看向小夏子,問道:“你回去的時候,能不能將小船留下呢?瑾妤好像很喜歡泛舟游湖呢。”
“……”
小夏子默了默。
他嘆氣,露出誠懇的表情來,回答道:“自然是不能的。給娘娘留著,娘娘不是自己劃船就能回宮了么?”
“更何況這一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奴才沒了船,要游回去那也夠嗆呀!”
安陵容一下愣了愣。
也是。
她光顧著這樣好玩了,全然忘了小夏子還要回去呢。
這時節(jié),水還有些冷,要游兩刻鐘回去,估摸著他多半也會受風寒,只好道:“那實在有些可惜。”
“娘娘,抱歉?!?/p>
小夏子心腸還是很好的,這時候還記著給安陵容道歉呢。
安陵容聽得搖搖頭,倒沒再說什么,看著快到地方了,也把瑾妤拉了回來,給她擦了擦手,又抱進了懷里。
這時杏兒在安陵容身側笑道:“娘娘,沒法子游船,倒也沒什么。奴婢會做捕魚籠呢!咱們到時候可以把捕魚籠放在岸邊,抓這湖里的魚!”
“剛剛一路過來,奴婢仔細看了,這湖里有不少鯉魚和鰱魚呢。抓上來了,還能自己搭了架子烤魚吃?!?/p>
!?
“你還會抓魚嗎?”
安陵容有些吃驚,轉頭去看杏兒。
杏兒聞言,得意地笑了笑,一揚腦袋,就道:“自然!只要這瀛臺上種了竹子就成。奴婢小的時候,爺爺教過奴婢用竹子的篾青和篾白編織魚籠呢?!?/p>
“魚聞到籠子里的誘餌便進去吃東西,但那口子只能進不能出,它們也就被困在里頭了?!?/p>
“就是很多年不曾做過了,不曉得現(xiàn)在還能不能做得好?!?/p>
杏兒又撓了撓臉頰,怕到時候弄得不好,讓安陵容失望,忙補充道:“娘娘放心!哪怕魚籠不成,奴婢拿了叉子下湖給您抓也是一樣的?!?/p>
安陵容在腦海里想了想杏兒拿著魚叉,站在齊腰深的水里叉魚的場景,搖搖頭就道:“不行?!?/p>
“誰知道水里滑不滑,踩到石頭也不好,還是別下水了?!?/p>
她們主仆倆聊得認真。
另一邊船上的甄嬛早已聽得笑了起來,跟著就打趣道:“我真是沒想到,陵容你的丫頭這樣聰明機靈呢,還有這本事?!?/p>
“看來有她在,咱們在瀛臺上怎么也是餓不著的了。”
杏兒臉頰一紅,更不好意思了,撓撓后腦勺,說道:“莞嬪娘娘莫取笑奴婢了。這些,實在算不上什么本事,宮里也用不上呀!”
“你也不必自謙?!?/p>
安陵容溫柔地摸摸杏兒的腦袋,柔聲就道:“宮里用不上,但若是在外頭,這倒是個能賴以生存的法子了。”
杏兒一想也是,嘿嘿笑了。
幾人說說笑笑,便上了瀛臺。
島上樹木繁盛,花草亦是生長得格外好,杜鵑和月季一叢一叢的到處開著,四處鳥語花香。
“真是個好地方?!?/p>
安陵容都是眼前一亮。
咳。
她都愿意帶著瑾妤在這兒長住了,真要說是“被貶”,一點兒都不像。
“娘娘……”
小夏子這時候湊了過來,到安陵容和甄嬛身側,壓低了聲音提醒道:“您二位是惹怒了皇上,被送過來的?!?/p>
“前頭有一處小院子,便是你們的住所了。切記切記,是被貶過來的!”
怎么還這么瀟灑呢。
還好瀛臺上也沒什么人,不然要是華妃知道她們在這兒這么愜意,還不知道要鬧什么幺蛾子呢。
“我知道?!?/p>
安陵容頷首,與甄嬛相視一眼,心照不宣。
半個時辰后。
安陵容與甄嬛在瀛臺的院落中安頓下來,這是一處稍稍偏院一些的院落,四周略微有些雜草。
乍一見,是有幾分荒蕪破敗的,打掃干凈倒也好了。
兩進的院落,甄嬛住在前頭,安陵容住在后頭,有垂花拱門分隔著,互相之間往來方便,但也能夠做到不過多的打擾對方,倒是甚好。
來瀛臺,甄嬛帶的人稍多一個,除雪魄和一個乳母,便是流朱、浣碧還有崔槿汐了。
傍晚時,杏兒和流朱一起燒火做飯,宮里那頭會時不時送些吃的來,她們只需要自己動手煮一煮就成,倒不至于餓著。
“本來想把槿汐留在碎玉軒的,但她放心不下我,又怕人手不夠,非要跟過來,我也只好讓晶青她們留下看家了。”
席間,甄嬛閑談起來,又去看圍在桌邊的幾個人,便道:“來了這兒,左右也沒什么外人了,便不必拘束了,一起坐下吃飯就是。”
“是?!?/p>
崔槿汐幾人聽了,也都抬了凳子過來坐,崔槿汐就道:“流朱和浣碧都是娘娘的陪嫁丫鬟,粗活做得難免少一些?!?/p>
“不像奴婢,在宮里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了,有什么不會的?跟過來照顧娘娘,也能更妥帖一些?!?/p>
甄嬛頷首,看著崔槿汐,眼里不免流露出贊許的神色來。
一旁,浣碧看了,略微撇撇嘴,給甄嬛夾了一筷子菜以后,忽然問道:“娘娘昨日與我說,有話要說,是什么事?”
嗯?
垂頭默默吃飯的安陵容聽見這話,抬頭看了一眼。
她覺得奇怪。
浣碧的語氣,好像無比認真。
但甄嬛表情又有些異樣,像是這話比較適合私底下來說,沒想到浣碧忽然這樣大大咧咧提出來。
“用過膳你到我那兒來,我與你說?!?/p>
甄嬛果然沒有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意思,只是這么說了一句,浣碧“哦”了一聲,像是不在意,又像是有些不高興。
“……”
安陵容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感覺氣氛稍稍有些僵凝,便道:“是莞姐姐和浣碧的體己話呢?!?/p>
“想來是有些膩歪的,這才不肯讓咱們這些旁人聽見了?!?/p>
流朱一聽莞爾,倒也不生氣,頷首道:“浣碧陪著娘娘,比我還早些呢,娘娘與她親厚也是自然的?!?/p>
眾人都是一笑,仿佛這小小的插曲,就這么過去了。
當晚。
安陵容用了晚膳后,也有些疲乏了,帶著瑾妤略微在院子里走了走,就預備著早早回去歇著了。
“瀛臺這么大,我倒想好好逛逛呢?!?/p>
她這么說,杏兒也贊同道:“是呢!做竹籠也是很費時的。奴婢明個兒也要找找哪里有竹子,順便看看哪里好下陷阱。”
瞧著杏兒這樣來勁兒,安陵容用手指頭戳了戳杏兒的眉心,打趣道:“真是個刁鉆的丫頭?!?/p>
“呀~”
杏兒急忙躲避求饒,喊道:“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婢也是為了您好呀。今個兒宮里送來的那些菜您也瞧見了?!?/p>
“肉是沒有的,菜也是蔫了吧唧的。咱們公主還那樣小呢,怎么能吃這些東西呢?”
她委委屈屈的。
安陵容看著杏兒這樣,也拿她沒法子,只好道:“罷了罷了,算你說得有理。不過你記住了,安全最為重要,知道嗎?”
“嗯嗯!”
杏兒認真頷首,又過來親昵地扶住安陵容的手,高高興興道:“奴婢就知道,娘娘最好啦!”
安陵容失笑搖頭。
這丫頭呀!
她們二人這兒,氣氛是極好的,就是另一頭,甄嬛和浣碧的氣氛,就稍微凝重一些了。
“父親在我進宮時,早與我叮囑過你的事情了。先前我與你說要給你找一門婚事,難不成我真會隨隨便便把你嫁人么?”
“不僅僅是你,還有流朱。屆時出嫁,那都是要風風光光的。我也會認你做義妹,讓父親將你記入甄家族譜,你娘的靈位也能受甄家香火!”
甄嬛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她什么都知道,她也早早為浣碧將一切都給籌謀好了,誰知近來浣碧有些浮躁了,她也只能將心里話都說出來。
浣碧怔了怔。
她像是沒想到,原來這些事甄嬛都是知道的。
“我……你,你真的都是這樣想的?”
浣碧愣愣地看向甄嬛,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又道:“我以為,你會隨意將我打發(fā)出去?!?/p>
“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你的傲氣都到哪兒去了?將來做官太太,又如何彈壓底下的妾室?你該叫我一聲長姐才是!”
浣碧默了默。
“官太太?”
她呢喃一句,又有些不信任地去看甄嬛,忽然道:“可是,咱們都被皇上趕到瀛臺來了?!?/p>
“我和流朱,真的能有你說的將來么?”
她有些不信。
甄嬛看出浣碧眼里的不安,但這件事的內情她又如何能告知浣碧呢,只能道:“現(xiàn)在我的情況是不好?!?/p>
“但我又不是不會自救,你且放心就是了?!?/p>
“好吧?!变奖虘耍浑p眼眸深深地看著甄嬛,過了良久,她才喊了一聲道:“長姐。”
甄嬛松了口氣,褪去手上的鐲子,遞給了浣碧。
浣碧出屋子的時候,外頭月色正好。
她看著明亮的月光,又低頭看了看甄嬛給她的鐲子,忽然心里又多了個念頭。
甄嬛與她說這些話,莫不是只是為了穩(wěn)住她的吧?
要真是這樣……
浣碧后背涼了涼,有些不敢再細想下去了。
不行!
浣碧一咬牙,心想,她甄嬛能有今日,都是靠她自己爭取來的,我浣碧的將來,又如何能去依靠她甄嬛的好心呢?
要是自己賭錯了,那……
求人不如求己。
她想起那人告誡她的這句話來,一咬牙,狠狠地將玉鐲套牢在了手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