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時,林秀入宮了。
闊別三年,安陵容再次見到了她,比起三年前,林秀竟好像年輕了些,精神頭瞧著都足了不少。
這也難怪。
安陵容日子過得好,林秀心頭寬慰,加之安陵容又命人給林秀找了大夫治眼睛,現(xiàn)在林秀瞧著,自然狀態(tài)更好。
就連儀態(tài)舉止,因著先前有芳若姑姑教導(dǎo),林秀不曾忘記,現(xiàn)在瞧著亦是端莊得宜的。
“娘!”
安陵容將她迎進(jìn)承乾宮的偏殿,又叫了瑾妤過來給林秀見禮。
“外婆……”
瑾妤的聲音甜甜的,脆生生一聲喊以后,林秀臉和眼睛都紅了,先是不住地點(diǎn)頭,又道:“公主可不好這樣喊老身!”
“無妨?!?/p>
安陵容倒是不在意,拉著林秀坐下,便柔聲道:“皇上早已下旨,冊封娘你為正四品的誥命夫人了?!?/p>
“父親的官職都才正七品呢,你比他還高許多,怎么能擔(dān)不上瑾妤一聲‘外婆’的稱呼呢,更何況是私底下的,又沒外人聽見。”
林秀聞言,想了想,頷首道:“如此,便在無人時私底下喊就行了。陵容,你如今第二個孩子要出生了,宮里盯著你的人難免很多,可千萬別被她們抓住了錯處!”
林秀緊緊地握住安陵容的手。
安陵容莞爾,心中無比感動。
母女倆閑談一陣,林秀提起了安旭的事情,頗為感慨,說道:“他很努力。天資雖不算十分聰明,卻能在國子監(jiān)排到中上。”
“今年秋日,他已經(jīng)考中童生了呢,他才九歲,這個年紀(jì)能有此成就,已是非常不錯了。”
童生,是科舉考試的第一環(huán),這一關(guān)過了,后頭就可以再考秀才和舉人,然后便是三年一次的秋闈了。
秋闈中一旦能夠斬獲名次,便能入仕。
安旭九歲的年紀(jì)考中童生,在國子監(jiān)中或許并不那么顯眼,但對安陵容、林秀來說,他是個優(yōu)秀的孩子。
“我也聽說了?!?/p>
安陵容頷首,心中不禁期待起來將來安旭能夠支撐安家門楣的日子,到那時……她還要安比槐做什么?
“回頭我會差人送一套好些的文房四寶給他。他努力過,取得這樣的回報(bào),也算是不辜負(fù)當(dāng)日皇上給他一個讀書的機(jī)會了。”
二人聊了一陣,轉(zhuǎn)眼也到了晌午了,一同去用午膳時,前頭水蘇過來傳話,說是沈眉莊來了。
“眉姐姐?”
安陵容稍感詫異,這個時辰,沈眉莊怎么過來了,不是該在太后處用午膳么?
“快請她進(jìn)來?!?/p>
心中雖疑惑,安陵容還是讓水蘇去迎。
不多時,沈眉莊自己倒進(jìn)來了,手里提著盒子,見著安陵容和林秀,道:“知道你娘今日進(jìn)宮,本不該過來打擾你的?!?/p>
“只是今個兒雪魄難得想出來走走,我也怕她整日的悶在碎玉軒里無聊,就帶著她來找瑾妤玩兒了。”
“這是安夫人吧?安夫人好,我叫沈眉莊,素來與陵容有些來往的。今日過來,帶了些親手做的點(diǎn)心,還望夫人喜歡。”
沈眉莊格外客氣。
她帶來的點(diǎn)心,也是安陵容喜歡的藕粉桂花糖糕,恰是午膳的時辰,安陵容就讓杏兒和水蘇陪著采月一起,伺候兩個公主用膳,自己則是與沈眉莊一道。
席間,因著林秀在,三人聊的多也是關(guān)于孩子的事情,氣氛歡快融洽。
午膳后,林秀察言觀色,許是也意識到沈眉莊過來是有事情的,借著午睡的由頭,就先離開了。
“陵容,你也記得多休息。”
林秀離開之前,還是忍不住叮囑了一句。
“嗯,我知道?!?/p>
安陵容頷首,見林秀出去了,這才看向沈眉莊,問道:“眉姐姐,你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
“我……”
沈眉莊略有些猶豫,蹙了蹙眉,忽然臉色一凝,道:“昨日,皇上翻了我的牌子。我……我覺得有些奇怪。”
嗯???
皇上,翻了眉姐姐的牌子?
安陵容稍微覺得有些意外,她向來是沒關(guān)注過這些事情的,念及沈眉莊那兒對皇上一直以來的態(tài)度,約莫能知道沈眉莊提起這件事,心中必是不喜的。
更何況。
自從甄嬛離宮,沈眉莊搬進(jìn)碎玉軒里居住以后,皇上心中對那兒十分芥蒂,從未踏足過碎玉軒,亦從未叫沈眉莊去侍寢。
難不成是太后那兒的意思嗎?
安陵容心中如此想著,還是決定先問一問沈眉莊,她覺得,這事兒仿佛不是那么簡單似的:“怎么了?”
“……”
沈眉莊猶豫了一下,想了想,道:“前兩日,皇上本來是有些偶感風(fēng)寒的,這幾天都在養(yǎng)心殿里休息?!?/p>
“昨夜皇上翻了我的牌子,我在養(yǎng)心殿里候著,他來時,頗有幾分醉意。我只以為他喝得多了些,想伺候他睡下也就罷了?!?/p>
“但我總感覺,他精神頭瞧著有些古怪,像是吃錯了什么藥物似的。后來我發(fā)現(xiàn)……陵容!那個錢太醫(yī),會煉丹,是不是?”
錢太醫(yī)?
安陵容稍稍一怔,隨即意識到了什么。
她想起來了。
從前這個時候,皇上也是病過一陣子的,仿佛是秋日里天寒,著了風(fēng)寒,一發(fā)不可收拾吧?
嗯,這自然是明面上的理由,實(shí)則是到了純元皇后撒手人寰的日子了,皇上心中惦記純元皇后,這才一病不起。
又關(guān)錢太醫(yī)什么事?
丹藥?
莫不是皇上對那些“延年益壽”“強(qiáng)身健體”的丹藥感興趣了?
“聽說是的,他不是還搞出那什么鬼火呢。這人在醫(yī)術(shù)上沒什么本事,歪門邪道上是有些天賦的?!?/p>
安陵容不置可否地評價著。
沈眉莊頷首,便道:“我瞧著皇上就是像是吃了那些東西了。錢太醫(yī)雖然被杖殺,但皇上卻不知怎的對那些丹藥感興趣了起來?!?/p>
“真真是……”
沈眉莊覺得頭疼。
皇上見著她時,似乎總有話想問,沈眉莊猜測,許是皇上想念純元皇后,又記起嬛兒來了。
她素來與嬛兒交好,恰逢太后趕鴨子上架,要皇上多多寵幸沈眉莊,這才想從沈眉莊這兒問問甄嬛的消息。
奈何,皇上拉不下臉。
是他趕出宮的廢妃,他如何問?
沈眉莊對此心知肚明,對于皇上的心思,也實(shí)在是看不上,索性裝作看不懂似的,好在皇上后來醉意漸漸上來,倒也沒對她做什么。
就是昨夜一夜的事情,仍是叫沈眉莊覺得不舒服,惡心得很。
她實(shí)在是厭惡皇上。
“……”
安陵容大約明白沈眉莊的意思了。
皇上怎樣都行,別再發(fā)瘋就是了,各自安生過各自的日子不好么?瘋也別去拉上她,怪惡心。
“回頭我……”
安陵容剛這么說著,此事可大可小,她也不曉得皇上是不是真的吃了丹藥,而那些丹藥里頭,又加了什么東西進(jìn)去。
貿(mào)貿(mào)然提及,恐怕影響不好。
然而話音未落,外頭水蘇已是過來傳話,說是皇上病倒了。
“原本是在養(yǎng)心殿與大臣們議事的,這幾日皇上身子本來就不好,今兒個站起身來的時候忽然就暈了過去,現(xiàn)在幾位太醫(yī)都已經(jīng)趕過去了……”
安陵容一下子站了起來,她與沈眉莊相顧一眼,皆是嘆息。
得。
也不必考慮那么多了。
既然這么快已經(jīng)病倒了,安陵容怎么也該去看看的。
“我先回慈寧宮了?!?/p>
沈眉莊厭煩皇上,自然是不想去養(yǎng)心殿侍疾的,起身就對安陵容道:“皇上病得厲害的事情,還不好直接和太后說,那頭我得守著,免得嘴碎之人胡亂說,令太后憂心?!?/p>
“陵容,皇上那兒,就辛苦你了?!?/p>
沈眉莊說著,又看一眼安陵容的肚子,猶豫一下,道:“還是照顧自己要緊。反正他一病,那些個嬪妃們?yōu)蹉筱蟮囊矔惿先サ?,不缺你一個。”
自然是不缺她一個的。
光是皇后對皇上那樣深情,必然是想要時時刻刻守在皇上床榻跟前的。
安陵容心中嗤笑,便對沈眉莊道:“眉姐姐去吧,皇上那兒我會瞧著的,你放心就是了?!?/p>
“好?!?/p>
二人答應(yīng)著,便一道出了門。
養(yǎng)心殿中。
皇上昏睡在床榻上,發(fā)著高熱,人亦是迷迷糊糊的,太醫(yī)們輪番診治后,開了藥,皇上卻喝不下去。
皇后在旁守著,眼睛都紅了,手里拿著湯藥碗,一勺一勺吹得不那么燙了,一點(diǎn)點(diǎn)送進(jìn)皇上的嘴里。
皇上喝一半吐一半,皇后仍是小心翼翼,一邊幫忙擦拭,一邊耐心喂著。
“皇上喝不下藥,這可如何是好?”
昌嬪在旁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又見皇后霸占著皇上身側(cè)的位置,心中頗為不高興,撇嘴道:“皇后娘娘這樣喂,皇上也不喝下去?!?/p>
“還不如想想別的法子,好過在這兒待著?!?/p>
皇后顯然是聽見了。
但她完全不理昌嬪,拿起皇上覆蓋在額上的毛巾,發(fā)覺已經(jīng)變得燙了,就拿了下來,遞給剪秋。
“再去用涼水浸了拿過來,多準(zhǔn)備一些?!?/p>
皇后殷殷囑咐著,剪秋拿過帕子轉(zhuǎn)身,路過昌嬪身側(cè)時,還看了昌嬪一眼,忍不住道:“皇后娘娘伺候辛苦?!?/p>
“昌嬪娘娘若是無事可做,大可先回長春宮去,等到皇上這兒需要您侍疾了,再叫您過來就是?!?/p>
“要不學(xué)學(xué)柔嬪娘娘也好?!?/p>
剪秋看向一向端然坐在案邊,隔得頗有些遠(yuǎn)的安陵容,道:“總是安安靜靜的,也好過在這兒吵鬧著皇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