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入夏。
四月初時，一次偶然，昌嬪惹了皇上不高興。
大抵是昌嬪主意太大，非要執(zhí)拗著脾氣要做什么，皇上本來就不大情愿，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次數(shù)多了懶得哄。
偏偏昌嬪這陣子太過于得意，還耍著小性子呢，皇上便不再慣著，竟是轉(zhuǎn)身拂袖就走了。
昌嬪給驚得呆了，沒想到一向待她溫柔的皇上會如此，也忘了要去追，等到叫瓊脂打聽皇上是不是回去了養(yǎng)心殿時，才曉得皇上原來是去了祺嬪處。
“祺嬪！”
昌嬪自是不甘心的，咬著牙，心里恨不得能撕了祺嬪，翌日又帶著參湯點心去養(yǎng)心殿見皇上，皇上雖見了她，卻淡了許多，有些敷衍。
消息傳到承乾宮，已是三日后的事情了。
“四阿哥還挺關(guān)心娘娘的?！?/p>
杏兒剛從后角門過來，今日正好是弘歷每隔半個月會來一次的時候，原本先前安陵容沒禁足時，弘歷會進來給安陵容請安。
現(xiàn)在被禁足，弘歷不好再進來，便只在后角門處，對著安陵容寢殿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一個頭就走了。
偶爾瑾妤得空，也會帶著吃的去看看她四哥，二人相處得倒是還不錯，弘歷學(xué)問好，時常給瑾妤講些有趣的故事，瑾妤也喜歡弘歷來。
關(guān)于養(yǎng)心殿里的這一樁事情，恰好就是弘歷講給杏兒聽的。
“說是今日昌嬪也去了養(yǎng)心殿呢，卻沒見著皇上，四阿哥說，皇上仿佛是一早就出宮了。”
杏兒頗有些好奇，問道：“娘娘，您說，皇上是不是去甘露寺見甄娘子了呢？”
“極有可能?！?/p>
安陵容放下手里的針線筐子，瞧瞧窗外，莞爾道：“昌嬪真以為她在皇上心里多么重要呢？都敢拿喬了?！?/p>
“她出身再高，再是個爽利又惹人喜歡的性子，皇上對她，永遠(yuǎn)不可能會真心喜歡?！?/p>
就因為……
她的祖父，乃是隆科多。
旁人不曉得。
安陵容察言觀色多年，早就看出些端倪來了，皇上對于他的這位“舅舅”隆科多，絕非表面上的那樣親厚。
他們有心結(jié)，且是很大的心結(jié)，大到皇上甚至不惜在昌嬪入宮后，以防佟家再做大，甚至殺了他這位舅舅。
這件事，杏兒自然不知曉，瞧著杏兒還有些迷茫，但又堅定相信安陵容的眼神，安陵容便莞爾道：“我想，皇上多半是去甘露寺了?！?/p>
還能去哪兒呢？
前兩年新進宮的貞嬪和康答應(yīng)都沒了，一向得寵的安陵容也被禁足，雖然她心知，皇上對她淡了下來，多半是因為小魚的事兒。
但無論如何，嬪妃接連出事，皇上沒個能說話的人，自然就想到甄嬛了。
這很好。
是以，安陵容才決定，甄嬛沒回宮之前，她都不必急著自救。
“娘娘說是，那便是吧！”
杏兒歪著腦袋想了想，又道：“甄娘子也怪可憐的。被甘露寺里的人欺負(fù)，還給趕到凌云峰去居住。”
“那兒山高，冬日里又冷得很。能回宮來，還是不錯的。就是她的家人，唉。”
家人被流放寧古塔，一時之間也是相見無期的，來日如何，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了。
能回宮來，還是不錯的嗎？
對于甄嬛而言，真是如此？
安陵容不好隨意評價，只是緩緩道：“對于每個人而言，都有各自要走的路罷了。注定要走，無論坎坷艱難，也唯有迎難而上了?！?/p>
誰又容易呢。
她也想歲月靜好，但她在的地方，是后宮呀！
“娘娘。”
杏兒聽得似懂非懂，隨即露出堅定的神色來，認(rèn)真道：“不管怎么樣，奴婢都會陪著您的?！?/p>
“好?！?/p>
安陵容頷首，正欲再做刺繡，忽聽窗戶外頭，傳來的瑾妤和水蘇正在一起玩耍的聲音。
“呀，老虎追我，快跑！”
仿佛是水蘇扮成了老虎的模樣，頭上戴著個虎頭帽，正在追瑾妤和弘晞呢。
弘晞還不會走路，勉強能被牽著走一兩步，這會兒嬉戲打鬧著，也跟著他的姐姐瘋玩，笑個不停。
聽見動靜，杏兒也回過頭去瞧，不免笑道：“平日里瞧著水蘇，覺得她還跟個孩子似的。現(xiàn)在看著，倒正好，她能陪著公主長大呢。”
水蘇年紀(jì)本來就小，現(xiàn)在也不過才十五。
哪怕再過十年，要放出宮了，瑾妤也快長大了，有她陪在瑾妤身邊，安陵容是覺得挺好的。
老虎，老虎。
想著想著，安陵容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葉瀾依。
她險些忘了。
“對了！”
安陵容忙不迭抬頭，對著杏兒道：“最近這陣子，在甄娘子沒回宮之前，要是皇上興之所至去了圓明園里。”
“你記得也跟著過去，到獅虎苑那邊，找一個叫做葉瀾依的馴獸女，就說我有事，把她帶到我宮里來。”
“這件事很重要！杏兒，一定要是皇上去了圓明園，你才跟著過去找她，知道嗎？”
杏兒先是點點頭，又有點懵。
葉瀾依？
她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但不太記得清楚，是什么時候呢？
罷了，娘娘吩咐的，她照做也就是了。
……
葉瀾依是在十日后來的承乾宮。
她本來是不愿意來的，今日她還要訓(xùn)馬呢。
只是，一聽說是安陵容的宮女找她，想到上一次喂烏鴉的事情上，安陵容幫了她和她的朋友，她這才來的。
“奴婢圓明園宮女葉氏，見過柔妃娘娘。”
葉瀾依禮數(shù)還是很周正的，安陵容打量著她，只感覺她唇角勉強牽扯出幾分笑意的樣子，還真是古怪。
這還是自己第一次看見葉瀾依勉強一笑呢。
“本宮找你，其實也無甚大事。不過是想起來上回見你的時候，曾看見你手腕處有細(xì)小的傷口?！?/p>
“也不知道是不是馴獸的時候弄傷的。你幫過本宮，本宮一直記得，正好這幾日得了祛疤的良藥，便想著送一份給你。”
這理由，其實有些牽強。
要是以前的葉瀾依，肯定懶得看一眼安陵容拿出來的東西直接轉(zhuǎn)身就告退走了。
這回……
葉瀾依雖然面色僵了僵，仍覺得安陵容有些古怪，但還是客客氣氣收下了東西，才問道：“多謝娘娘了。”
“不知娘娘可還有什么吩咐嗎？若是沒有，奴婢就想回去了，還有差事呢?！?/p>
“好?！?/p>
安陵容估摸著時辰，她想，只要將皇上和葉瀾依錯開也就成了，便吩咐道：“那我讓杏兒送你回去吧?！?/p>
葉瀾依還想推辭，偏偏這時候，菊青進來，對著安陵容稟報一件事情。
“娘娘，圓明園里傳來的消息。說是……皇上冊封了一位圓明園的宮女楊氏為答應(yīng)呢，真是稀罕?！?/p>
菊青并不慌張，約莫講了講事情，便是那女子在圓明園里騎馬的時候被皇上撞見，皇上很喜歡她。
當(dāng)即就下了旨意，冊封答應(yīng)。
！？
安陵容直接就愣住了。
等等。
原本，皇上不是應(yīng)該冊封葉瀾依的么？
葉瀾依都已經(jīng)在她面前了，皇上怎么又……
腦子里一時亂糟糟的，葉瀾依卻先激動了起來，她回過頭抓住菊青的手，問道：“你說什么？”
“皇上冊封小蕓為答應(yīng)了？為什么會這樣？小蕓她，她，不行！”
葉瀾依急得來回踱步，很快就想到了身后的安陵容，忙撲通一聲到安陵容面前跪下，道：“娘娘，求求您救救小蕓！”
“她原本是有個心上人的，還想著到了二十五歲出宮與他在一起，怎么能……成為答應(yīng)呢？”
小蕓，便是那個楊氏了，原名楊小蕓，他們家是在京郊幫人管馬廄的，楊小蕓自小也和馬兒打交道，騎馬訓(xùn)馬的能力都還不錯。
偏偏幾年前，一場天災(zāi)，那些馬兒不知怎的都生了病，馬廄里的馬幾乎全都死了，馬場主人十分生氣，險些將他們一家子活活打死。
還好是那位女主人心慈，為他們求情，最后只是將他們趕走了事。
因為這個，楊家日子難過，楊小蕓不得已進宮，偏又因為沒銀子打點，被分到了圓明園來。
葉瀾依和她是一起進的圓明園，一起成的馴獸女，不過楊小蕓更擅長訓(xùn)馬，而她則是會訓(xùn)獅虎這些更為兇猛的動物，自然，訓(xùn)馬葉瀾依也是會的。
今日原本是葉瀾依當(dāng)差。
偏巧安陵容叫杏兒去圓明園叫走了葉瀾依，楊小蕓便只能先幫著訓(xùn)馬了，又是好巧不巧，遇見了皇上。
“……”
安陵容沉默良久。
她是沒想到，她救了葉瀾依，卻搭進去一個楊小蕓。
“葉瀾依，你先冷靜一些?！?/p>
安陵容腦子也有些亂，按照目前的情況，以及從前皇上對葉瀾依的熱絡(luò)勁兒，這答應(yīng)一冊封，往后可就……
“我怎么冷靜呢？”
葉瀾依咬著嘴唇，明顯已經(jīng)不知該怎么辦好了，喃喃道：“若是我也就罷了，一條賤命而已……”
說到這兒，葉瀾依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里閃過深深的不舍和依戀來，旋即嘆息道：“偏偏是她?！?/p>
“不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她一定很難過，很傷心吧？”
葉瀾依垂了垂頭，蹲在了地上，兩只手抱住膝蓋，將腦袋埋了進去，宛如一只受傷而又不知所措的小獸般。
不過。
相較于承乾宮中心情復(fù)雜的兩個人，另一頭圓明園那兒，接旨的楊小蕓，卻并沒有葉瀾依想得這般難過。
她只是愣了愣，有些驚訝，很快便接過了旨意，隨著蘇培盛回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