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嬪的玉璧上,寫著“萬事永昌”四個大字。
玉璧整體剔透溫潤,雖不過嬰兒半個手掌大小,但只要放在陽光下細(xì)細(xì)端詳,便能看得出上頭有一只展翅欲飛的神鳥,頗有傲氣地臨靠在一棵繁盛的梧桐樹旁。
彼時昌嬪剛出生,便帶著這樣的玉璧,佟家人覺得頗為神奇,找來風(fēng)水先生一看,那風(fēng)水先生便揚(yáng)言說,將來昌嬪的命數(shù),貴不可言,那是要當(dāng)貴妃的!
宮里,關(guān)于昌嬪身世的這一則傳言不脛而走。
更有甚者,還私底下說出,其實(shí)當(dāng)初那位風(fēng)水先生的原話,并不是說昌嬪要當(dāng)貴妃,而是要當(dāng)皇后!
不過么……
那時先帝爺年事已高,底下諸位阿哥爭奪皇位紛亂不休,這樣揚(yáng)言要當(dāng)皇后,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索性退而求其次,只說了個貴妃,免得引起旁人猜忌,給佟家招來禍患。
又是永壽宮里。
杏兒繪聲繪色說起這些傳言,末了便忍不住“嘖”了一聲道:“往日里這宮里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昌嬪那都是雷厲風(fēng)行,明令禁止不許議論的。”
“這下倒好,宮里物議不止,都在說昌嬪來日要做貴妃呢。”
“更有甚者,還說眼下皇后式微,指不定哪日連皇后寶座都要守不住了,叫昌嬪頂上去!”
安陵容聽得蹙眉。
“不許胡說!”
她斥責(zé)一句,道:“旁人這么傳也就罷了,這種話,是萬萬不能從咱們嘴里說出去的?!?/p>
又不是傻子。
誰看不出來呢。
昌嬪如此,不過是在給她自己營造聲勢罷了,為將來有機(jī)會成為貴妃,甚至爬上更高的位置做鋪墊。
而要是皇上問起此事,昌嬪推脫一句不過是宮里宮人胡亂說的,再發(fā)話下去,不準(zhǔn)再議論也就是了,對她自己,實(shí)在是沒什么損失。
這很高明。
“是。”
杏兒聞言低了低頭,小聲道:“奴婢也只是在咱們這兒說說而已,外頭是決計不會亂說的?!?/p>
安陵容知道杏兒是個妥帖的性子,頷首應(yīng)了以后,正巧一側(cè),甄嬛又說起最近沈眉莊的事情來。
“瞧你最近氣色不錯,皇上那兒可是又新賞了東西給你了么?”
沈眉莊近來得寵了。
便是某一次,無意間在養(yǎng)心殿外頭丟了鐲子,去找的時候,被皇上遇見了,這個重逢,看似刻意,皇上卻不在意。
這么些年,皇上一直都覺得虧欠沈眉莊,有心想要彌補(bǔ),奈何沈眉莊性子淡淡的,皇上有心卻是無力。
身為帝王,偶爾一兩次遷就也就罷了,自然不會事事順著沈眉莊的心意。
因著這個,沈眉莊失寵多年,又忽然愿意放下身段與皇上“握手言和”了,皇上本就喜歡沈眉莊的端莊,便不曾拒絕。
這月余,宮里得寵的嬪妃里頭,便就多了一個沈眉莊。
不過么。
此時甄嬛打趣起來,沈眉莊的表情卻是淡淡的。
她微微笑了笑,說了句有些不痛不癢的話來,道:“這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不是么?”
“……”
甄嬛表情頓了頓,不免搖頭失笑。
為了過日子呀。
那,確實(shí)也無可厚非呢。
轉(zhuǎn)眼,到了七月里。
天氣漸漸熱了,承乾宮中的庭院里也時常傳來此起彼伏的蟬鳴聲,晌午那熱浪更是曬得人懶得出門。
偏今年事多,皇上一早也沒能吩咐下去到圓明園住著避暑,現(xiàn)下熱得厲害,便也只是下旨,說是攜著安陵容、甄嬛、昌嬪還有沈眉莊四人,過去小住幾日。
忽然要去圓明園,瑾妤是最高興的,連夜就收拾著她的小包裹,說是要把她最喜歡的布娃娃也給帶上。
“可別忘了你的字帖?!?/p>
安陵容又叮囑了一句。
一下子……
瑾妤臉上的笑容凝固了,轉(zhuǎn)移到了安陵容這兒來。
“瞧你?!?/p>
安陵容莞爾笑著,回頭對水蘇道:“可別由著公主的性子來,該怎么便怎么,就跟還在宮里是一樣的?!?/p>
“是。”
水蘇應(yīng)了,哪怕滿心疼惜著瑾妤,也只好先監(jiān)督著她了。
翌日清晨。
天光不過微微亮,杏兒都還沒來叫安陵容起身呢,興致勃勃的瑾妤已經(jīng)早早起來了,在安陵容屋子外頭,輕輕拍門。
“額娘,咱們什么時候出發(fā)呀?”
“……”
安陵容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了過來,隱約看了看天色,天邊才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魚肚白呢,不免笑著嘆了口氣。
不遠(yuǎn)處打地鋪的杏兒倒是起來了,聽見動靜,就過去打開門,對著瑾妤道:“公主怎么這么早?”
“娘娘還沒起來呢,您先在院子里玩一會兒吧?;噬夏莾赫f,辰時才出發(fā)呢,這會兒還有些時候?!?/p>
夏日里,天亮得是比較早的。
“辰時呀。”
瑾妤鼓了鼓腮幫子,只好道:“那好吧,我先去玩一會兒?!?/p>
瑾妤走了,安陵容這才起身。
辰時出發(fā)去圓明園,不過半個多時辰也就到了,安陵容一如既往住在清涼殿里頭,這兒也是極為熟悉的地方了。
院子里還有瑾妤上回來的時候種下的一棵小小樹苗呢,現(xiàn)在瞧著,也是長大了些。
“小樹,你好呀?!?/p>
瑾妤摸了摸小樹,就忍不住抓著水蘇,想要到處去玩兒了。
安陵容拿她沒法子,便先去安頓,不多時小夏子過來,說是晌午時,皇上在水榭邊上設(shè)宴。
“知道了?!?/p>
安陵容應(yīng)了,便去換衣裳。
抵達(dá)水榭時,甄嬛和沈眉莊也是才到,見著安陵容來了,甄嬛便含笑道:“本來是想去找你一塊兒出門的?!?/p>
“誰知打發(fā)流朱過去時,卻聽你已經(jīng)出門了,怎的現(xiàn)在才過來?”
“本該早早過來的。”
安陵容拉了拉身側(cè)活潑的瑾妤,說道:“她在湖邊看著滿湖的錦鯉還有荷花就走不動路了,只好命人拿了魚食過來,又喂了會兒魚才來的,倒讓兩位姐姐久等了?!?/p>
“不久,皇上和昌嬪還沒來呢。”
沈眉莊聞言,溫和地就道:“陵容,先坐下吧?!?/p>
“好?!?/p>
安陵容頷首,才一坐下,不遠(yuǎn)處就傳來了小太監(jiān)傳唱的聲音,道:“皇上駕到——昌妃娘娘到——”
昌妃?
安陵容聽得不免眉毛跳了跳。
皇上冊封昌嬪為妃的旨意是下了不假,但冊封禮還要一個多月呢,這么著急就把“昌妃”叫上了,這宮里人,果然對佟佳蘊(yùn)蓉,是十分尊崇的了。
心里想著,安陵容三人已經(jīng)起身,對著皇上服身道:“臣妾見過皇上?!?/p>
皇上心情頗好,被昌嬪挽著手,唇角一直帶著笑意,一路過來的時候,也是和昌嬪說說笑笑的。
“都起來吧?!?/p>
皇上揮揮手,示意眾人坐下。
昌嬪挪了挪步子,卻沒動,她的視線掃過皇上下首的兩個位置,左側(cè)是安陵容,右側(cè)則是甄嬛。
而再下頭,左側(cè)的位置是空出來的,顯然是留給昌嬪坐的,而沈眉莊則是坐到了稍稍“次”一些的右側(cè)去。
昌嬪不免皺了皺眉。
她回頭,嬌嗔著看著皇上,撒嬌道:“皇上,您讓人將臣妾的座位搬到您旁邊好不好?,F(xiàn)在這兒,離皇上您也太遠(yuǎn)了!”
嘖。
安陵容瞧了一眼昌嬪。
她果然是不愿意屈居人后的。
先前位分硬生生低了一階也就罷了,現(xiàn)在她也被冊封為妃了,憑什么要讓著安陵容和甄嬛呢?
一個出生卑微,不過縣丞之女的小門小戶,另一個更是家道中落,都被貶去寧古塔了。
她哪一點(diǎn)不比她們強(qiáng)?
不過。
皇上身側(cè)的位置,一向都是只有皇后才能坐的,若無皇后,哪怕是皇貴妃、貴妃都只能照著規(guī)矩,坐在底下。
昌嬪如此,有些僭越了。
“蘊(yùn)蓉!”
皇上看看默默坐著的安陵容和甄嬛,到底是不忍心,若是換做旁人,他或許就答應(yīng)了昌嬪的撒嬌了。
現(xiàn)在……
“不許胡鬧!好好坐下就是,不過三五步的距離,有什么打緊?”
“是?!?/p>
昌嬪心愿不得償,有些委屈,又挪了挪步子,路過安陵容身側(cè)時,便看了過來。
這目光不善。
自然了。
安陵容坐的位置,比甄嬛的都還要“高貴”一些,是僅次于皇上的,昌嬪第一個看上,是情理之中。
“柔妃。”
昌嬪言笑晏晏,忽然問道:“我想坐得離皇上近一些,你可愿意與我換一換么?”
這話,雖是個問句。
但安陵容聽著,卻感覺不到多少詢問的意思來,倒像是在吩咐她,叫她趕緊把位置讓出來!
場面有些尷尬。
安陵容抿了抿唇,剛想說話,身側(cè)的瑾妤已是抬頭,認(rèn)真地看向昌嬪,道:“不可以?!?/p>
“什么?”
昌嬪不知是沒聽清,還是沒想到瑾妤一個小姑娘這樣就把她拒絕了,還再問了一遍。
“不可以呀?!?/p>
瑾妤嘟了嘟嘴,不舍得地看了一眼皇上,朗聲道:“跟你換了位置,我離皇阿瑪就遠(yuǎn)了,我不想換。”
“……”
被瑾妤這樣一句話堵住,昌嬪反倒是不好發(fā)作了。
要是安陵容開口拒絕的她,那她……
“我不過說笑兩句罷了?!?/p>
昌嬪有些氣悶,拉著珍璃就在一旁坐下了,皇上看得倒是哈哈大笑,道:“瑾妤,過來?!?/p>
“你想離朕近一些,那你坐在朕身邊,可好?”
“好~”
瑾妤甜甜地答應(yīng)著,邁著小短腿,就朝著皇上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