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野晝夜不整眠,第五天。
根據(jù)傷情結(jié)果,根據(jù)證人口供,根據(jù)事發(fā)情形,檢方不對許之夏提起刑事訴訟。
換句話說,就是許之夏沒事了。
據(jù)吳警官說,許之夏最快,當(dāng)天下午就可以回家。
蕭野洗澡洗頭刮胡子,把自己恢復(fù)人樣。
中午,蕭野就開始等,直到晚上,才見到許之夏。
許之夏這幾天人身受限,倒是給了她沉思的條件。
她想了很多,也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有很多話想跟蕭野說。
可當(dāng)她看見他臉色陰沉,下頜緊繃,腳就像被按了‘暫停鍵’,突兀的停下。
她站在幾米之外,手指無措地攥著寬大的衣擺。
兩秒。
蕭野語氣冷漠:“站那兒干什么?”
許之夏咬著唇,走過去。
蕭野在前面走,許之夏在后面跟。
離家不算遠(yuǎn)。
一路沒說話。
到小區(qū)門口,蕭野停下,轉(zhuǎn)頭,臉色一點沒緩和:“吃飯了嗎?”
許之夏小聲:“吃了?!?/p>
蕭野沒多看許之夏一秒,轉(zhuǎn)身往小區(qū)里走。
回家,摁開燈。
蕭野站著換鞋。
許之夏蹲下解鞋帶,余光瞄著蕭野。
蕭野換完鞋,徑直往房間走。
許之夏著急忙慌勾著拖鞋,跟上兩步:“哥!”
蕭野停下腳步,沒轉(zhuǎn)頭。
許之夏又上前一步,試探地問:“你是生氣嗎?”
蕭野沒說話,抬起腳就走。
許之夏趕緊跑上去,拉住蕭野的手。
她雙手握著他的手指,垂著腦袋,先道歉:“對不起?!?/p>
蕭野不回頭,不看她,不說話。
許之夏眼眶一熱:“讓你擔(dān)心,對不起。”
下一秒,她話鋒一轉(zhuǎn):“但我沒做錯,你不應(yīng)該跟我發(fā)脾氣!”
這句話簡直在往蕭野傷口上撒鹽。
他抽開手,利落轉(zhuǎn)身,很兇地質(zhì)問:“你沒錯?”
許之夏咬著唇,不看人:“我沒錯?!?/p>
蕭野頓了好幾秒,突然諷笑一聲,語氣風(fēng)涼:“許之夏,你是因為現(xiàn)在站在這里,所以才能硬氣地跟我說‘你沒錯’!但凡換個地方,你哭都來不及!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腦子?你做什么事、說什么話之前有沒有想過后果?那是你能承受的嗎?!”
許之夏抬起頭,倔強:“我能承受!”
這時候,許之夏才近距離看仔細(xì)蕭野的臉。
他下唇右處有一塊血痂,右臉顴骨處有淺淺的淤青,眼里裝滿血絲。
還有他耳朵下面,一條血口子,皮肉還沒好,好像還有點發(fā)炎。
許之夏鼻子一酸,吸了吸,述說自己的想法:“不是只有你能保護(hù)我,我也想保護(hù)你。”
我們是一樣的。
蕭野繃著下頜,眼神冷清,表情不屑:“我什么時候需要你保護(hù)了?你誰?。俊?/p>
許之夏眼睫撲閃,再也忍不住,淚珠一顆一顆地滾落。
她的心,好痛。
不是因為蕭野此時冷漠的態(tài)度,傷人的言語。
他有一個虛張聲勢的外殼,別人不知道,可她知道。
如果她不知道,那她也太沒良心了。
那晚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保護(hù)她這件事,他不需要一絲一毫的考慮,也沒有任何底線。
那晚,他在她耳邊說的那些話,還那么清晰。
——不是說我們是生活里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嗎?
——你不一樣,你還有未來。
——我不喜歡輸。你沒事,我們家,還有我,就沒輸。
——我本來就爛在泥里了。
——夏夏,告訴你一個秘密……
思緒到這兒,許之夏情難自控,撲上去抱住蕭野:“你的秘密我早就知道?!?/p>
蕭野胸口一滯,身體一僵。
蕭野的秘密是骯臟的。
而許之夏是美好的。
許之夏越美好,越襯托蕭野的骯臟。
他事出有因告訴她這個秘密,現(xiàn)在,他害怕承擔(dān)這個秘密會在兩人之間引發(fā)的后果……
許之夏噎著嗓子:“我早就知道你的秘密了…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在想如果當(dāng)年我能勇敢一點,我能在第一次發(fā)現(xiàn)你受傷,就…就站出來不計一切地保護(hù)你的話,是不是就…就沒有這個秘密了……”
你就不會覺得你和我不一樣。
你就不會覺得你是爛在泥里的人。
你就不會不愛自己……
許之夏泣不成聲:“對不起,哥…如果我能像這次一樣勇敢,去保護(hù)你…就好了…哥…對不起……”
經(jīng)此一事,許之夏明確,保護(hù)蕭野,她愿意竭盡全力。
也不怕承擔(dān)后果。
可是,她很難過,難過為什么現(xiàn)在才有這樣的勇氣。
她明明那么早,就認(rèn)識他。
那么早,就看見了他的傷……
可她當(dāng)時,只是旁觀這一切,甚至害怕引火燒身。
十八歲的許之夏好愛蕭野。
所以,十八歲的許之夏不喜歡十三歲的許之夏。
許之夏哭得眼淚縱橫:“哥…你不是爛在泥里的人……”
她手臂收緊,用盡力氣去抱住什么:“哥…我們是一樣的,你也有未來……”
蕭野眼底晦暗一片,心里卻蓬勃燃燒。
他的手緩緩抬起來,想觸碰,可始終僵硬在空中。
好一會兒。
他垂下手臂,腦袋微仰,喉結(jié)滾了滾,深深吐出一口氣。
認(rèn)了。
真是什么都愿意給她了。
蕭野渾身松懈下來,進(jìn)而感覺疲乏。
甚至,想往許之夏身上靠一靠。
當(dāng)然,他知道,她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許之夏說了那么多,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她道歉了。
也說了心里話。
如果他還是不理她……
許之夏腦袋往蕭野心口磨,哭聲夾著委屈,還有些‘求’:“你不要不理我…你可以兇我,但不要不理我……”
蕭野的心被抓了一把,直接粉碎了。
他左手環(huán)住顫抖的身子,右手手掌覆住圓潤的后腦勺,揉了一下,嗓子哽著:“不兇你,不哭了。”
蕭野終于說話了。
還是軟話。
許之夏就知道他的兇是裝出來的。
她就知道。
瞬間,那些自我的委屈、懺悔,和對他的心疼、愧疚,完全地掌控她的淚腺。
蕭野不會哄人,來來去去就那兩句話。
許之夏一時半會兒沒有要停的意思,她哭出薄薄的細(xì)汗,全身滾燙,都燙到蕭野了。
蕭野撥開許之夏的身子,捧起她的臉,指腹抹過她的下眼瞼。
她皮膚細(xì)嫩,和他的手形成鮮明色差感。
他手指顫了顫,用還算干凈的手指指背清掃她的眼淚。
他冷著臉,壓著聲音:“小祖宗,再哭鄰居要報警了?!?/p>
許之夏咬住唇,能看出來在控制了。
一抽一抽的。
蕭野看許之夏陷在情緒里不能自拔,脫口而出:“我還沒吃晚飯。”
許之夏看蕭野一眼,擤擤鼻涕,去翻冰箱。
冰箱里只有雞蛋和牛奶。
許之夏轉(zhuǎn)頭,臉上還掛著沒干的淚:“我、我給你煮面條?!?/p>
蕭野整顆心被泡著,像泡在牛奶里的吐司,又香又甜又軟:“嗯?!?/p>
許之夏拿著雞蛋進(jìn)廚房。
蕭野轉(zhuǎn)身提著電風(fēng)扇跟進(jìn)去,把風(fēng)扇對準(zhǔn)許之夏。
許之夏燒一鍋水,往碗里放醬油、雞精、辣椒油、醋、花椒面、花椒油等等。
鍋里的水翻滾。
她揭開鍋蓋,用筷子順時針畫圈,再趁其不備打入兩顆雞蛋。
雞蛋圓滾滾地出鍋。
她不哭了,啜泣也沒有了。
所以,到此結(jié)束。
蕭野拽住許之夏的胳膊,拿走她手上的筷子:“我自己來,你去洗洗,剛哭得一身汗?!?/p>
許之夏頓了一下,以為自己身上有汗味,不好意思,灰溜溜鉆出廚房。
許之夏洗完澡,再吹干頭發(fā),蕭野已經(jīng)吃完面條回房了。
連廚房都收拾好了。
許之夏還惦記著蕭野脖子上那條嚴(yán)重的傷痕。
她拿著藥箱,去敲門。
沒人應(yīng)。
許之夏耳朵貼著門:“哥,你睡了嗎?”
還是沒人應(yīng)。
許之夏扭動門把手,咔嚓一聲,開了。
許之夏好奇地推開一點門,腦袋探進(jìn)去。
房間里亮著燈,但沒人。
洗手間傳來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