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用過早膳,謝凌因不放心祖母的病情,便又去了榮安堂一趟。
見老夫人無事,男人便順道提了侯府宴會的事。
謝老夫人喝完百合銀耳粥,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這才慈祥問:“凌兒為何也想讓兩位表姑娘一同去侯府?”
謝凌自然知道祖母是在試探他。
他眼瞳點(diǎn)漆,音色平緩。
“兩位表姑娘都各自出了事,凌兒想若是這回侯府帖子名單寫了她們,又不讓她們?nèi)サ脑挄尭斜斫忝玫那榉指与x間,恐會讓兩位表妹今后疏遠(yuǎn)謝府?!?/p>
“兩位表姑娘今后也是要嫁人的?!?/p>
“此番過去,也好讓她們在各家面前露露臉?!?/p>
說到表姑娘的婚嫁,謝老夫人眼睛微閃。
是啊,文菁菁和阮凝玉無親戚投靠這才來到謝府寄人籬下,以后也是要從謝府嫁出去的,那便也是謝家的姑娘,今后她們的夫家也是要尋對謝氏有益的。
世家最講究的是家族利益。
而且,兩位表小姐都已經(jīng)及笄了。
謝凌垂下烏睫。
他自然知道他的話說動(dòng)了老夫人,但……阮凝玉跟小侯爺?shù)年P(guān)系敏感。
他原本以為老夫人不會允。
沒想到謝老夫人眸光微暗,隔了一會便同意了。
謝凌心覺古怪,卻又不能在祖母面前表現(xiàn)對阮凝玉的過于在意。
謝老夫人這時(shí)爬滿皺紋的手拍了他的手背。
“半月后祖母要在府里設(shè)賞菊宴,實(shí)際上是為你挑選妻子,你可知道了?”
謝凌孤靜低眉,衣領(lǐng)口的脖頸膚色如月光一般清冷,“孫兒從書瑤口中聽說了。”
“祖母做主便可?!?/p>
見他情感這么寡淡,老夫人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凌兒這樣無欲無求的性子是好還是壞,好的是他今后會一心一意地走仕途,將謝氏滿門更推至輝煌。
可她這個(gè)祖母怕,他會孤獨(dú)一生……
謝老夫人道:“如此便好,祖母定會為你挑選個(gè)賢淑達(dá)理的閨秀妻子。”
謝凌溫和一笑。
“可宮里這么久了,到現(xiàn)在還沒給你授官職……”
“凌兒幾次在御前,可揣出圣意?”
一想到這個(gè),謝老夫人靠在三彩枕上,頭發(fā)一下便花白了許多。
謝凌道:“祖母安心即可,陛下不過是惱三叔在官衙行事太過無忌,有立黨派之嫌,其余的祖母大可放心。”
老夫人望進(jìn)自己長孫的眼眸,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他在說些寬心話。
她不由氣得咳嗽,“這個(gè)謝誠寧!我早就警告過他切莫仗著謝氏勢力好為事端,人心不足蛇吞象,謝家遲早被他給害了!”
“楊嬤嬤,你現(xiàn)在就過去把他給我叫來!”
楊嬤嬤卻道:“老太太,二老爺現(xiàn)在不在府里?!?/p>
從這個(gè)月開始,謝誠寧不知為何總是外出,她們這些奴婢總聽見何洛梅在發(fā)牢騷,可每每謝誠寧回來就會帶許多金銀珠寶,夫人啊一下就被哄開心了。
謝老夫人沉下臉,“又不在府中!這個(gè)混不吝的,每日放衙后都滾去哪了?!”
“二老爺身負(fù)重職,八成也是在酒樓里跟朝廷大員酬酢?!睏顙邒呲s緊安撫。
謝凌忽然平靜道。
“祖母,你先安心養(yǎng)病,三叔的事便由孫兒同父親去與他說吧。”
謝老夫人合眼,“也罷?!?/p>
“叫你父親好好勸勸他,切莫讓他再在陛下的眼皮底下惹事了!莫讓他害了謝家!”
謝凌頷首,“孫兒知道?!?/p>
等見長孫在榻前守了一會終于走了,見楊嬤嬤過來為自己掖了下被衾,謝老夫人仍不放心地睜開眼,“等下讓廚房熬碗補(bǔ)益四物湯給凌兒送過去,他這些日子都沒歇下過,還要為他三叔的事愁心?!?/p>
身為世家的嫡長孫通常要肩負(fù)旁人不敢想象之壓力,尤其是謝家如今這般敏感的處境。
楊嬤嬤道:“老奴等下就給長孫送過去?!?/p>
“只不過老奴不明白,老太太為何要讓阮表姑娘也去那寧安侯府?!?/p>
“阮表姑娘明明跟小侯爺……”
謝老夫人撫摸了下被衾的針腳繡樣,眼睛蒼老卻又深邃精明。
“老身自有打算?!?/p>
她之前都是糊涂了,才會聽信何洛梅這個(gè)兒媳一人的挑唆,連帶著她對阮凝玉也厭惡嫌棄起來。
現(xiàn)在想來,阮凝玉若真的跟沈景鈺發(fā)生了什么又不是不可。
以前謝老夫人清高,就覺得謝氏在京城是清流,跟旁的世家不一樣。
可現(xiàn)在處境卻不一樣了。
阮凝玉就算是給沈景鈺當(dāng)妾室,也能給謝家?guī)砭薮蟮睦妗?/p>
謝家不能白養(yǎng)了這兩位表小姐。
表小姐要婚配,也要利用出其最大的價(jià)值。
……
后天便是沈景鈺的生辰宴。
秋日,海棠院古木參天,夏已離別,渾然不見一絲殘余的暑氣。
眼見表姑娘閑來無事的時(shí)候又坐在窗前看著枝頭發(fā)黃的葉子,手里還捧了一些鳥食,任由肥啾啾的麻雀停在她的手腕上將她的掌心啄得微癢。
抱玉見到了,眼睛笑成月牙。
“這府里的麻雀八成都是小姐給喂飽的,個(gè)個(gè)都渾圓渾圓的,都快飛不動(dòng)了?!?/p>
春綠見阮凝玉又是光著玉足趴在春榻那逗鳥,不由蹙眉,從衣架上取下件衣裳就給小姐披了上去。
“天氣涼了,小姐都不會自己緊著些身體,還穿這么單薄,萬一晨起和夜間受了寒氣可怎么辦?!?/p>
阮凝玉這才用手?jǐn)n了攏合歡花紋褙子。
春綠將窗戶關(guān)得小些,麻雀卻驚走了,她便用帕子幫小姐擦干凈手。
抱玉這時(shí)雀躍地問:“小姐想好后日送小侯爺什么生辰禮物了嗎?”
她剛說出口,就見春綠對她擠眉弄眼了一下,叫她別說了。
見氣氛不對,抱玉閉上嘴。
很快春綠果然就見阮凝玉回了寢屋,放下一道珠簾。
阮凝玉躺回了床上。
可她合上眼,眼前便出現(xiàn)了那日沈景鈺在樹下對她說的那些話。
阮凝玉上輩子喜歡過很多人,也利用過很多人。
可她怎么也沒想到沈景鈺的喜歡會這么的純凈偉大。
明明已經(jīng)她是在骯臟的低谷,卻少年依然如熱情赤誠的暖陽那般待她,自己發(fā)光發(fā)熱將她溫暖著,還在陽光下伸出手,眼睛明亮期待地說,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出低谷。
正因如此,她才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沈景鈺。
“……凝凝,等我變得更厲害些,你會不會選擇我?”
不知為何,沈景鈺說這句話時(shí)的落寞神情又再度出現(xiàn)了她的眼前,像針般扎著她的心,留下一陣刺痛。
是啊,她上輩子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有給過他參與這場比賽的權(quán)利。
阮凝玉一時(shí)半會,竟然有些動(dòng)容。
春綠看了眼珠簾之外陷在床榻上的窈窕身影,便對抱玉笑著道。
“放心吧,小姐肯定早就把小侯爺?shù)亩Y物給準(zhǔn)備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