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被這匪夷所思的事弄懵了。
他不管閑事,但和他相交多年,已經(jīng)看成了自己地盤上的人,肯定要管。
江淮這才知道。
那個十五的丫頭,是趙曉倩。
趙家的掌上明珠,京市有口皆碑的大家閨秀。
也才知道。
趙家七年前有個總倉因為線路問題失火了。
紡織這東西,順的話起來的很快。
稍微出點事,貨、工期、合同,現(xiàn)金流,隨便一樣就能把他們壓垮。
他們沒籌到錢,賣了個廠子。
接下來幾年,因為各種政策,還有面料成分檢測更迭不斷。
趙家的產(chǎn)業(yè)一直在縮水。
縮到現(xiàn)在,工廠還有幾家,南邊更是有塊巨大的桑田,但銀行欠的更多。
劉家找上了他們,提出聯(lián)姻,接著問趙曉倩多大。
女孩普遍發(fā)育早。
加上趙曉倩從小就是閨閣千金,很優(yōu)雅,也有點老氣的打扮。
小皮鞋隨著長大,換成了低跟鞋,還拎起了包包。
好似不上學(xué)或是上大學(xué)般,常跟著母親父親出來,做事說話樣樣得體,瞧著像是成年了。
趙家不知道怎么想的,說是。
他們以為是和江淮的朋友,同齡的這個聯(lián)姻。
沒想到不。
劉家缺孩子,還是非常缺。
家主和他的嫡親兄弟,不大的時候開始安排房事,早些年生了四個孩子,都是女兒。
大點沒孩子了,感覺不太對,去查,生不了了。
嫡系生不了,僅有的兩個私生子成了寶貝。
健康并且周正的這個,主家不敢動。
怕萬一跟嫡系一樣,壞了根骨,而且也覺得現(xiàn)在的趙家不配。
他們要趙家聯(lián)姻的是那二十八的傻子。
因為他雖然傻,卻不是先天的,不會遺傳,最重要的是生育沒有問題。
當(dāng)家主母一眼就瞧上了趙曉倩。
她算是在太太圈里長大的,人盡皆知是大家閨秀。
大家閨秀這詞瞧著是褒義,在圈里的卻視為貶義。
現(xiàn)代這年代,愿意做大家閨秀的,都是沒脾氣的傻子,簡稱便是沒反骨,以后也沒出息。
趙曉倩在他們眼中就是,爹媽讓干什么就干什么。
以后進他們家也是讓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且懂規(guī)矩,知道禮儀和尊卑,不會亂來,也不會待不住。
更重要的是說出去了,罵的是趙家,夸的卻是劉家,尤其是苛刻的劉家主母。
會夸她大度又舍得。
對私生子婚嫁一樣的上心。
劉家告訴趙家,說趙曉倩的孩子,以后有可能會過繼給家主,甚至是成為下一任家主。
趙家同意了,要錢,拉拉扯扯立刻就要。
錢隔天到賬。
劉家姍姍來遲得到消息,趙曉倩才十五。
趙家嘴臉變了,人你們可以帶走,但是要錢沒有。
古代十五及笄可婚嫁。
劉家和趙家簽合同,要先把趙曉倩接過去,如果期間生了孩子,先偷摸的養(yǎng)著,等以后大了再說,趙曉倩這期間不能出劉家的門。
時間定在三天后。
劉家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教那傻子同房的規(guī)矩。
江淮在圈子長大,什么都聽說過,人心之惡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聽完后卻吐了,被惡心的。
他朋友哭的泣不成聲,哭的不是那女孩的命運,是他和他哥以后會淪為劉家的工具。
別說走了。
事業(yè)夢想婚嫁不由得自己做主,連孩子以后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江淮拉著他去找趙曉倩,說只要趙曉倩死活不同意,這件事成不了。
趙曉倩對這件事不知情。
但知情了卻和不知情一樣,反應(yīng)平平。
江淮在她應(yīng)下要走的時候拉住她。
質(zhì)問了她很多。
因為這件事關(guān)乎到他朋友的未來,不。
其實未來已經(jīng)定了,就算是沒趙曉倩也會有旁人。
大家閨秀不行,沒名沒姓的人也有可能。
劉家缺孩子,他們的命運怎么都沒有辦法改寫。
但他朋友快崩潰了。
江淮想給他點希望,短暫的也可以,好歹能撐著他長大成人。
趙曉倩那晚被大聲的江淮嚇到瑟縮著肩膀,垂頭垂眸,手緊緊的握著包。
說晚上會想辦法拒絕這件事。
她說的太平淡了,像是在撒謊。
江淮的朋友在趙曉倩回去后不愿意走,給自己點希望似的要在這守著。
江淮也沒走。
那晚。
江淮觸目驚心。
別墅的窗戶那,被燈光倒影出了影子。
趙曉倩跪在窗邊。
她身后強壯的男人手舞足蹈,聽不出在罵什么,卻就是在破口大罵。
接著是鞭子。
騰空甩下,震動到窗戶隱隱都在顫動。
趙曉倩在后半夜癱趴在落地窗前,一直到天明,無人問津。
早上時打開窗戶,爬上去,沒停頓,跳了下去。
看到呆傻的江淮還有他朋友驚的下蹦了起來。
瘋狂的跑。
跑到半路后不知道怎么想的,結(jié)伴回去。
趙家靜悄悄的,像是沒死過人。
江淮的朋友報警了。
慌張無措的把他們看到的一切說了。
趙曉倩沒死,因為下面是泳池。
她身上也沒有痕跡,衣服和頭發(fā)都是干的。
昨晚發(fā)生的一切,像是江淮和他的幻覺。
少年被嚇著了,即便大人說是幻覺,就是不信。
幾人被帶去警局。
趙曉倩坐在凳子上,起初低聲平靜的說她只是在睡覺,什么都不知道。
停頓幾秒,側(cè)頭和江淮對視了。
過了會回頭,話音突然變了。
口齒清晰的一字一句開始說。
說從記事開始被母親以生育之恩道德綁架,承受父親的責(zé)打,兄長的虐打。
他們用的是絨毛長鞭,很疼,但是沒有傷口。
可依舊有證據(jù)。
CT。
她的背部肌肉大面積挫傷,筋脈扭曲變形。
她在本放松下來出去和人客套的趙父匆匆回來后。
站起身語速加快。
說如果家暴不算犯法,逼婚呢?
她說她今年才十五。
他們違法了。
那是江淮認識趙曉倩多年,見她情緒有的最大起伏。
掙扎開高大的父親,手握成拳,聲音清脆,大聲到可以稱之為聲嘶力竭的說他們犯法了,他們不該剝奪她的自由,掌控她的人生。
到被一巴掌扇倒在地后,腫著張臉,依舊倔強的吼,說他們即便是她的血親,也沒有資格,沒有權(quán)利這么對她,他們犯法了!
江淮在二十分鐘前接了因為發(fā)現(xiàn)他一夜未歸的父母電話。
江淮的朋友也接了。
兩家人同時趕到,一起見證了這場亂局。
江淮的爸媽從教,祖上也從教,難以置信到極點,也憤怒到極點。
但江淮感覺即便他們再憤怒,也不會管。
因為他們清高,也可以稱之為涼薄,不想和圈子里的商賈來往,也煩透了身邊圍滿利益熏心之人,不知何時會被算計。
他們沒問,但也沒走。
帶著江淮,什么都沒說,就這么站著。
江淮父親還大聲的接通了南珠父親的電話,一遍遍的喊南珠父親的名字。
這樁事是標(biāo)準(zhǔn)的丑聞。
傳出去,誰都做不了人,會被指著脊梁骨罵。
江家和南家一個字沒過問。
但劉家和趙家荒唐的聯(lián)姻還是不了了之了。
這筆算是騙來的錢,讓趙家度過危機。
隨著桑植產(chǎn)業(yè)政策突變。
趙家在兩三年的時間里產(chǎn)業(yè)暴增,更盛從前。
還上劉家的錢后,劉家也沒找后賬。
那兩三年。
江淮見過趙曉倩。
很多次。
第一次是因為他良心難安,找她道歉,說那晚他在外看見她挨打了,卻什么都沒做。
在趙曉倩笑笑說沒關(guān)系的時候,心里好受了。
想走沒走,問趙曉倩疼不疼,為什么這么多年了都不反抗?
趙曉倩還是笑笑,說不疼。
見他像是不信,說還好。
剩下一句沒回,江淮也沒再問。
趙家想瞞那件事,但哪能瞞的住,還是有人知道了點。
為了避風(fēng)頭不被人戳脊梁骨,也為了這件事趕緊被人遺忘,趙曉倩的爸媽沒再帶她出門,停了她上多年的名媛學(xué)校。
她開始準(zhǔn)備高考,報了個長線補習(xí)班。
那是江淮父親以前的學(xué)生開的。
江淮煩南蹇明到極點,在一個月后為了避開他,進去做了助教。
那兩年和趙曉倩見了很多很多面,說過的話卻寥寥。
南珠來找過他幾次。
她早忘了小時候的事。
但特別不喜歡和一眼看就是大家閨秀的人打交道。
趙曉倩不熱情,她也不主動,并且有點被南蹇明刻意慣出來的高傲。
倆人只是額首算是打招呼,其余的時間像互不相識。
隨著高考臨近。
江淮來補習(xí)班的次數(shù)少了很多,大都在學(xué)?;蛘呤羌依飶?fù)習(xí)。
和趙曉倩偶然幾面只是客氣點頭,相識多年,稱得上是發(fā)小,可也稱得上是陌生人。
高考后見過兩次。
一次是南珠的成人禮。
時間是把很鋒利的武器,隨著趙家生意重新爬起來,地位跟著起來了,就算有人還記得從前的事,也不會再議論。
趙曉倩又繼續(xù)了小時候的生活。
跟著父親母親出席宴會,小香高定禮裙,公主頭,包包,高跟鞋,落落大方,有禮有節(jié)。
標(biāo)準(zhǔn)的大家閨秀,微笑和話術(shù)和從前一般無二。
趙曉倩在補習(xí)班很認真。
也很努力,但因為從小上的就是名媛學(xué)校,基礎(chǔ)很差。
江淮感覺她就算是很努力,也考不上太好的學(xué)校。
就算是考上了,只看她又重新開始了從前,估摸著也去不了。
最后大約是再進名媛學(xué)校吧。
不管如何,和他沒關(guān)系。
而且南蹇明走了,南珠終于成年了,江淮開始追從小掛在心上的南珠。
沒再關(guān)注過她,后來偶聽聞,卻沒見過。
再一面,便是大二尾聲。
江淮遲來知道,倆人在一所大學(xué)。
沒多久,已經(jīng)和南珠秘密談戀愛很幸福的他知道了趙曉倩喜歡自己。
江淮看著三步之遙站定的不施粉黛,穿著簡單裙子,長發(fā)散下,眉眼微垂,瞧著無措又有點膽怯的趙曉倩。
心口那股難言的酸澀突兀的放大了。
因為這個樣子的趙曉倩,上次見,是太多年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