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軍用機場往南約十多公里的小鎮(zhèn)上,人煙略微有些稀少。
這里曾經(jīng)是方圓幾十公里最繁華的邊境小鎮(zhèn),因為盛產(chǎn)橡膠而占據(jù)重要地位,現(xiàn)如今戰(zhàn)火彌漫,居民都搬遷至相對安全的內(nèi)地。
只有一些不愿意離開故土的老者與意圖靠戰(zhàn)爭賺錢的亡命徒停留在此,在漆黑的夜色里,連空氣都讓人窒息。
位于鎮(zhèn)子中心的旅館里,高援朝從進門開始就處于防備狀態(tài)。
不光是秦舒窈提包里的五十余萬現(xiàn)金,還有自己對陳啟瀾的承諾。
陳啟瀾將秦舒窈托付給他時,他發(fā)誓會將她安然無恙送回到家,哪怕拼了自己這條命。
鎮(zhèn)子上沒有電,秦舒窈伏在煤油燈下寫信。
余翹楚白日與吳鐵柱短暫相見,此時的她一改往日頹廢冷漠,眉眼間竟帶著一絲屬于戀愛少女的嬌俏笑意。
一邊幫高援朝縫衣服上的破洞,余翹楚一邊發(fā)呆,嘴角時不時勾起甜蜜的笑。
外面?zhèn)鱽泶驑尩穆曇?,原本坐在角落里閉目養(yǎng)神的高援朝猛然彈跳而起,先是透過門縫觀察情況,后又趴在窗邊張望。
槍聲很快停止了,外面?zhèn)鱽斫徽劼?,高援朝小心翼翼打開門,只見年邁的旅館老板正扶著樓梯走上來。
“你們別緊張,打槍的地方離鎮(zhèn)子很遠!”
老板送上來一盤自己種的西紅柿,說著南疆方言。
好在高援朝當初在南疆打過仗,能聽懂一點當?shù)卣Z言,所以與老板溝通起來還算流暢。
“我兒媳婦就是那邊的人!”
那邊,自然就是與我們正在開戰(zhàn)的敵國。
“那邊……就那座山頭,以前是我家的橡膠園,生意最好的時候,光是雇傭的工人就有上百個,哎喲,賺錢輕松哦!”
這個旅館很久沒人來住了,難得有客人,老板的話匣子也打開了。
他索性坐在房間門口的凳子上,與高援朝攀談起來。
“我女兒也嫁去那邊了,夫家也是做橡膠生意的,結(jié)婚第二年就生了一對雙胞胎,可愛極了!”
老板回憶起那些幸福時光,眉梢眼角隱隱帶著一絲笑意。
“可好景不長吶,那些狗娘養(yǎng)的東西眼紅咱們這邊的好日子,先是在邊境挑釁,今天放個炮明天打個槍,咱們不上他們的當,他們急了,手段越來越狠?!?/p>
“我給女兒寫信,讓她帶著兩個外孫趕緊回國,她不聽話,非說什么戰(zhàn)爭不會波及百姓……”
正在寫信的秦舒窈已經(jīng)停下了筆,走到門口靜靜聽著老板的傾訴。
她心疼嘆息道:“覆巢之下無完卵,戰(zhàn)爭一旦開始,最苦的就是百姓,她真傻!”
“她要是有你這種覺悟就好了,可惜吶……等我再見到她時,她的尸體被掛在我家的橡膠林里,還有那一對小外孫也……”
老板哽咽到無法繼續(xù)說下去。
“我兩個兒子去那邊要說法,就再也沒了消息,沒多久打起仗來,我多年經(jīng)營的產(chǎn)業(yè)都被炸沒了?!?/p>
他不在乎財產(chǎn),錢沒了還能掙,他心疼自己的孩子。
兩個兒子沒消息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們極大可能喪命于那邊!
“其他人陸陸續(xù)續(xù)搬走了,可我不走,我得守在這里,萬一我的孩子回來了呢?我得……得等他們呢!”
老板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笑,眼底似乎還有期盼,然而秦舒窈只覺得眼眶一陣陣脹痛。
戰(zhàn)爭打到這種地步,活著回來的可能性很渺茫。
可正因為沒消息,又給了老板最后一線希望,讓他能咬著牙活下去。
“你們是要去那邊做生意嗎?要是有可能,幫我打聽一下我兒子的消息,這是他們的信息?!?/p>
老板從包里掏出一張紙,上面是他兩個兒子的照片與姓名身高等特征。
“不在乎有沒有缺胳膊少腿,只要人活著就行!”
當初老板的橡膠園賺大錢時,他希望兒女成龍成鳳,斥巨資送他們外出讀書,給他們聘請英文老師,盼著他們能光宗耀祖。
然而到今日,光宗耀祖不重要的,活著就好。
“多給我們幾張,要是有機會,我們就幫你打聽打聽?!?/p>
秦舒窈伸手,從老板包里拿了十幾張尋人啟事,鄭重放在自己的包里。
老板感激涕零,連連鞠躬道謝。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送走了老板,高援朝關(guān)門進來,眉宇間滿是擔憂。
“我真是后悔了!”
他說道:“我不該聽你的話,我就應該押著你上飛機,再押著你回小鎮(zhèn),將你交到你爺爺奶奶手里?!?/p>
“連當?shù)赜绣X人都活得無比艱難,人命如草芥,一個家說破就破,你們倆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那該多危險?”
原本高援朝還處于營救戰(zhàn)友、為保衛(wèi)國家作出一份貢獻的興奮與激動里。
當與老板交談完,聽到一個當?shù)卮蠹易逶趹?zhàn)爭中覆滅的悲劇時,他忽然一陣陣后悔和害怕。
不是怕死,是怕自己沒辦法履行自己對陳啟瀾的承諾,不能安然無恙送秦舒窈回家。
高援朝忽然說道:“秦舒窈,你倆回去吧,救人的事交給我!”
不出意料的,秦舒窈堅定搖頭。
“回去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覺得有負擔,可以不用管我,是生是死,我命都由我!”
余翹楚也站在秦舒窈這邊。
“最壞的結(jié)局就是死,有什么好怕的,成功了,在這個世界團聚,失敗了,我們另外一個世界見!”
說罷,余翹楚將縫好的衣服遞給高援朝。
而秦舒窈則繼續(xù)埋頭寫信,時不時盯著煤油燈思考什么,表情很專注。
高援朝看著這兩個倔強如驢的女人,半晌無奈扶額。
“祖宗啊!你倆真是我的祖宗??!”
他扭頭出門去找老板打聽消息,秦舒窈則將寫好的信折起來,小心翼翼裝在信封里。
“能寄出去嗎?”
余翹楚問道。
“今天我路過郵局時,看到開門營業(yè)呢,試試唄,總得給家里報個平安。”
秦舒窈手下的動作微微停頓,她的左手撐著下頜,算了算時間。
“如果我沒算錯的話,此時,我大哥應該已經(jīng)找上門了。”
說到這里,秦舒窈忍不住笑。
“大哥那么聰明,一定會意識到我狗膽包天涮了他,他大概會氣死的!”
下意識望向放在床頭裝滿了錢的提包,秦舒窈語氣里帶著一點任性。
“他生氣也沒用,最多被罵幾句,難道他還敢打我嗎?”
“照他的說法,我在章家的地位應該蠻高,撐腰的人也好多,到時候我撒撒嬌哭一哭,事兒就過去了。”
想起自己被一大家子親人寵愛照顧的場景,秦舒窈眼神里帶著向往。
這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幸福吶,現(xiàn)在,就這么近在眼前了?
“翹楚,我們盡量努努力,盡量活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