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謝圖汗部的王庭大帳,比之車臣汗碩壘的汗帳更為寬大恢弘。
土謝圖汗袞布迪音賽音汗(以下簡稱袞布),端坐在主座之上,身形壯碩,面色沉肅。
下首兩側,分坐著土謝圖汗部的一眾首領們,這些人皆是一臉彪悍,目光不善地打量著以孫承宗幾人。
孫承宗面色無悲無喜,不卑不亢道:“大明內閣大學士孫承宗,見過臺吉?!?/p>
“這是我們的汗!”
下首的一名首領,語氣有些生硬道。
孫承宗旁邊的通譯低聲轉述過后,前者笑呵呵道:“蒙古大汗額哲,現(xiàn)在還在我大明京城,漠北哪里有什么大汗。”
孫承宗這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了,汗和大汗是不一樣的,汗就是袞布、碩壘他們這種某個部落的首領,而大汗,則是鐵木真、窩闊臺、蒙哥、忽必烈這種蒙古共主。
果然,孫承宗的話,成功激怒了帳內的眾人。
“混蛋!”
“該死的!”
“嘩啦!”
甚至有人直接站起身,想要對孫承宗動手。
面對眾人的憤怒,孫承宗面不改色,只是靜靜的看著主位上的袞布。
“都退下!”
袞布陰沉著臉,冷聲斥退幾人。
“好了,明使,這里不是讓你刷嘴皮子的地方,說說你的來意吧?!?/p>
孫承宗環(huán)顧一眼帳內,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對袞布道:“袞布臺吉,你也是成吉思汗的子孫,就是這么對待我大明使者的嗎?”
袞布雙眼盯著孫承宗,沉默半晌,才一指自己下首的位置:“明使請坐。”
史可觀扶著孫承宗坐下后,后者輕咳一聲,再次開口道:“蒙古大汗額哲,接受我大明皇帝冊封,乃我大明皇帝的臣子,那爾等自然已是我大明的子民?!?/p>
“本官此次奉皇命,出使漠北,乃是宣達我皇帝陛下的旨意,漠北諸部,當向我大明稱臣,接受我大明冊封,受我大明朝廷節(jié)制?!?/p>
孫承宗的話音剛落,袞布便發(fā)出一聲意嗤笑。
粗壯的手指摩挲著座椅扶手上鑲嵌的寶石, 語氣冰冷道:“額哲?那個還在吃奶的娃娃嗎?莫說是他,就是林丹巴圖爾還活著,也無權對我們發(fā)號施令?!?/p>
“至于你們的皇帝……還是不要插手漠北了?!?/p>
不等孫承宗開口,袞布又道:“喀爾喀不是漠南那些軟骨頭, 更不想成為下一個土默特?!?/p>
帳內氣氛瞬間一凝。
孫承宗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面上依舊平靜,但眼神已銳利了幾分。
袞布看了眼孫承宗,冷笑道:“土默特的暖兔,當初不過是想北上尋找新的草場,就被你們明國半路截殺,以至于偌大的土默特部分崩離析,如今你們又盯上了漠北,你以為本汗會答應向你們臣服嗎?”
孫承宗眼睛微瞇,看著咄咄逼人的袞布,沉聲道:“袞布臺吉,此言差矣!”
“土默特暖兔,乃我大明敕封之順義王,受大明俸祿,承大明恩典,自當恪守臣節(jié),安守封地?!?/p>
“然其不顧朝廷法度,未經(jīng)請旨,私率部眾擅離故土,意圖北上,此乃謀逆?!?/p>
“我大明對此等不臣之舉,自當興兵討之,維護綱紀、震懾不軌,此乃平定內亂!”
“砰!”
袞布一巴掌重重拍在面前的矮幾上,怒聲道:“明人,休要在此巧言令色!本汗帳下控弦之士數(shù)萬,牧場遼闊,部落繁盛,乃漠北諸部之首,斷不會向你們明國稱臣?!?/p>
孫承宗見袞布態(tài)度如此強硬,心下也不抱希望。
他緩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平靜:“既然如此,那老本官就告辭了?!?/p>
說完,孫承宗不再多看袞布一眼,對史可觀微微頷首,轉身便向帳外走去。
其余幾名隨從也是緊隨其后,帳內土謝圖汗部眾人皆被孫承宗的氣勢所懾,一時竟無人出聲阻攔。
袞布看著孫承宗幾人背影,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怒極。
他本想憑借部落強盛,給明使一個下馬威,爭取更有利的條件,卻沒料到孫承宗如此剛硬,直接掀了桌子。
“汗,不能讓這老匹夫就這么走了!”
一名性情暴烈的萬夫長霍然起身,手按刀柄,“不如就此將他們拿下!用他們的人頭,祭奠長生天!”
“對!拿下他們!”
“殺了明使,看明國能奈我何!”
帳內頓時響起一片喊殺之聲。
袞布眼神閃爍,心念急轉。
他固然傲慢,但也并非完全無智。
如果自己斬殺大明重臣,無疑是與大明徹底撕破臉,不死不休。
漠南諸部如今唯明國馬首是瞻,且明軍火器犀利,一旦激怒了大明,即便土謝圖汗部強大,也必然損失慘重。
更重要的是,西面的扎薩克圖汗部和瓦剌四部,想的就是讓自己和車臣汗部吸引大明的注意力,自己豈能讓他們如意?
權衡利弊,袞布最終還是壓下了心中的殺意和沖動,他重重哼了一聲,揮手制止了躁動的眾人:“夠了!兩軍交戰(zhàn),不斬來使,讓他走。”
“傳令下去,嚴密監(jiān)視明使一行,直至他們離開我部地界!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孫承宗一行離開土謝圖汗部王庭后,沒有絲毫停留,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
這里畢竟是土謝圖汗部的大營所在,一旦袞布改變主意,或者其部下擅自行動,使團隨時可能面臨滅頂之災。
巴特爾率領的一千車臣汗部騎兵,以及親軍的將士們,也都做好了戰(zhàn)斗的準備。
所幸,袞布似乎確實不愿在此時徹底激怒大明,除了派小股游騎遠遠監(jiān)視外,并未有其他動作。
隊伍頂著漠北初春尚且凜冽的寒風,日夜兼程,比去時花了更短的時間,便安全返回了車臣汗部的大營。
早已得到消息的碩壘,以及綽爾滾、諾爾布(浩齊特部)、都思噶爾、塞稜等部落首領,皆出營相迎。
當他們看到孫承宗一行的狀態(tài),心中都已猜到了七八分。
“閣老,此行……”
碩壘迎上前,語帶關切的問道。
孫承宗在史可觀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對著碩壘及諸位首領拱了拱手,沉聲道:“有勞臺吉與諸位掛心?!?/p>
“此次西行,老夫算是徹底熄了心思?!?/p>
“袞布此人,桀驁不馴,非良善之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