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
李善長看著親兒子站在面前,頓時哭得稀里嘩啦的。
這位驕傲了一輩子的當朝太師,此刻卻像是孩童一般,肆意流著淚水。
李趙氏同樣如此,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兒子已經(jīng)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
李祺好生安撫了二老良久,這才終于讓他們止住了哭泣。
一家人終于得以團聚,可是那些戰(zhàn)死沙場得兒郎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太子標將李祺送到房間里面,閑聊一陣后,就準備離去。
畢竟他是太子,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比如此戰(zhàn)的收尾工作,那些陣亡將士的撫恤以及有功將士的封賞,這就足夠朝廷忙碌一段時間了。
“標哥,有件事情?!?/p>
李祺突然開口,顯得有些不安。
太子標驚訝地看著李祺,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李祺露出這般神情。
“文和,怎么了?”
“青龍山共有五千兒郎隨我出征,可最后回來的卻不到五百人!”
李祺嗓音沙啞,語氣低沉。
“五千兒郎??!”
“就這樣死在了戰(zhàn)場上面,還有大半人尸骨都找不回來!”
太子標聽到這話,頓時沉默了。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李祺,這家伙雖然有著“毒士”之稱,但那都是對敵人的,對自己人,李文和從不會虧待他們。
現(xiàn)在,他更是將這筆血債攬到了自己身上!
“文和,這一點你放心,孤會親自做好他們的撫恤事宜,他們的遺孀父母由朝廷奉養(yǎng)到老,他們的子嗣由朝廷贍養(yǎng)進學,大明從不會虧待任何有功之臣!”
聽到這話,李祺點了點頭。
“多謝標哥?!?/p>
“你我之間還說什么謝不謝,好生休養(yǎng)吧,過幾天我再來看你?!?/p>
太子標笑了笑,然后匆匆離去。
等他走后,李祺倚靠在床榻上面,眼中滿是淚水。
又過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李祺在父母的精心照料下,總算是恢復正常行動了。
但他也沒有出門,而是一直待在自己小院里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個人都有些頹廢。
直到二代兄弟們這一日齊齊來到韓國公府,大家一起圍著火爐吃火鍋,李祺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
朱棡那獨眼里面閃爍著精芒,笑道:“這一仗我們?nèi)值芰⑾铝舜蠊?,父皇已?jīng)準備給我們封王了,聽說我是晉王,到時候你們這些家伙,見了本王要跪地行禮……”
常茂一聽這話勃然大怒,道:“信不信茂太爺現(xiàn)在就廢了你?”
李祺直接給了朱棡一筷子,笑罵道:“怎么?要不要為師給你行禮啊?”
這下子,朱棡不敢吭聲了,只管悶頭吃菜。
個小老三,最不安分的就是他,多智而殘暴,在和林的時候不知道殺了多少人。
李祺又看向徐輝祖他們,道:“你們呢?都得了什么封賞?”
徐輝祖以勛衛(wèi)署左軍都督府事,李景隆則去了右軍都督府,其余眾人也撈到了一個大好前程,不是入五軍都督府任職,就是調(diào)入衛(wèi)所任職,最低都是個指揮僉事級別,還在正千戶之上。
毫無疑問,這一次焚毀和林的大功,全都算到了他們頭上,老一輩的開國名將毛都沒有一根。
不過這也是老一輩將領(lǐng)全都喜聞樂見的事情,他們吃了敗仗,陛下不僅沒有責罰他們,還給了子嗣一份前程,這才是皆大歡喜的好事!
值得一提的是,徐輝祖和李景隆二人,無疑最受老朱陛下看重,畢竟他們的爹可是一個比一個牛逼,大將軍徐達,大都督李文忠,這是大明位列前二的頂尖統(tǒng)帥。
身為名將子弟,自當好生培養(yǎng),秉承父祖余烈,繼續(xù)為大明開疆拓土。
只是吧,李景隆這小子,李祺是真的有些擔心??!
別到時候惹出禍事來!
不過現(xiàn)在大家都很開心,李祺也不好開這個口,靜觀其變吧!
徐輝祖又分享了一個趣事,他那四弟徐增壽不但沒死,還將李祺麾下的傷員成功帶回了雁門關(guān),引得眾人驚呼連連。
要說徐增壽這小子腦袋是真聰明,帶著傷兵隨身準備兩套衣服,看到天上有獵鷹立刻就換裝備,他也懂得蒙古語,還真被他給糊弄過去了,甚至途中還問一些游牧部落索要糧食補給,聽得眾人瞠目結(jié)舌。
“這小子是個人才??!”
朱棣由衷贊嘆道。
李祺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咳咳,難道這就是歷史的……羈絆?
靖難之役里面,徐增壽這小子暗中給朱棣通風報信,結(jié)果被朱允炆察覺彈然后一劍砍死,朱棣即位稱帝后,還專門給徐增壽這一脈封了個定國公爵位,讓他們世代承襲。
原來兩人看對眼,是有原因的嘛!
眾人都很默契地沒有提及傷亡將士,那是所有人心中都抹不去的傷痛。
表面上的歡聲笑語,卻難以抹除這份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痛楚,以致于最后所有人都喝多了,連李祺也不例外。
朱樉大著舌頭,滿臉崇敬地看著李祺。
“李師,當初你定下C計劃的時候,想過后路嗎?”
眾人聞言一怔,全都齊刷刷地看向了李祺。
李祺手拿酒壺,神情恍惚地搖了搖頭。
“有什么后路可言呢?”
“我只是想盡可能地阻止這場悲劇發(fā)生,讓更多將士能夠活著回去?!?/p>
“誰不是爹娘養(yǎng)的,誰不是孩子的父親呢?只是沒有想到,前面兩個計劃都失敗了,不得不用這最后的計劃?!?/p>
頓了頓,李祺看向了眾人。
“既然老天爺多給了我們一條命,那你們都得好好珍惜!”
“尤其是你們?nèi)?,即將封王?zhí)掌大權(quán),過不了幾年就要前往封地就藩,善待自己封國內(nèi)的百姓,不要草菅人命,不要仗勢欺人,否則我不會顧念舊情,聽明白了嗎?”
朱樉和朱棡頓時身子一顫,連忙點了點頭。
朱棣倒是無所謂,他本來就安分守己,只想做個大將軍。
“行了,都回去吧!”
李祺下達了逐客令。
眾人識趣地起身離開。
他們也看得出來,李祺心里面一直很不痛快,不過都是強顏歡笑罷了。
等他們走后,李祺看向了李大牛。
“大牛,青龍山那邊……怎么樣了?”
李大牛欲言又止,然后緩緩解釋了一下。
“朝廷的撫恤賞賜,三日前就到了。”
“但是……袍澤戰(zhàn)死太多,青龍山上幾乎……家家皆縞素,戶戶掛白綾!”
李祺瞳孔猛地一縮,怔怔無言。
家家皆縞素!
戶戶掛白綾!
他怎么對得起那些隨他出征的兒郎!
“大牛,你去告訴景隆,讓他回一趟青龍山,替我辦一件事情?!?/p>
李大牛聽完之后眼中含淚,隨即重重地點了點頭,領(lǐng)命離去。
李祺孤身坐在小院里面,一口一口喝著酒。
無聲無息,喝酒不停,淚流不止。
李善長見狀,沒有出來驚擾,而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清楚一點,自己這個昔日笑容燦爛的兒子,這個明月清風的少年郎,只怕以后再也不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