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母親要去找夫子，江夜君滿臉抗拒。
“娘，夫子可能不在，他晚上才回來，你先回家去吧?！?/p>
“那我就等他回來，反正我有個外甥女就在這附近，晚上可以去她家睡?！?/p>
江夜君低著頭，不敢看宋春雪的眼睛。
“江夜君，大娘送你來學(xué)堂了啊，真羨慕你?！?/p>
這時，同住一屋的同窗回來了，對宋春雪打招呼道，“宋大娘好?！?/p>
“你也回來了，趕了很久的路吧?！?/p>
“沒有，我們家離這兒很近，兩刻鐘就能到?！?/p>
宋春雪跟他閑聊了兩句，無視江夜君催促著她離開的神情。
“我們家小君平時乖不乖，會不會跟夫子頂嘴，有沒有按時上課?。俊?/p>
她忽然發(fā)問，那人隨口回道，“他挺乖的，就是有時候……他一直在上課的，沒有跟同窗出去玩?！?/p>
接收到江夜君的眼神暗示，那人迅速改了口，有種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意思。
“我去找找你們夫子，他現(xiàn)在回來了沒有？”
江夜君瘋狂給那人使眼色，宋春雪起身將他們的視線隔開。
“你直說吧，反正你們的夫子我今天見定了。我們家小君年紀(jì)最小，被慣壞了，我擔(dān)心他在學(xué)堂里不好好讀書，耽誤了前程?！?/p>
說著，宋春雪嘆了口氣，“我一共生了四個兒子，只有他三哥書讀得最少，他還在放羊呢。若是小君不愛讀，我就讓他三哥來讀?！?/p>
江夜君頓時低著頭不說話了，板著臉很不服氣的樣子。
“我?guī)Т竽锶グ?，夫子就住在學(xué)堂上面的房子里?！?/p>
“好，那就有勞你了，我回頭請你吃糖?！?/p>
十四歲左右的小伙子有些害羞，圓圓的臉上有一顆小痣，就在眉毛里面。
跟三娃一樣。
但這小伙子的眉毛生的更好看，唇紅齒白的，腳上的鞋子有補(bǔ)丁，但很干凈。
他能無視江夜君的暗示，帶她來找夫子，說明此人比較有主見，還很善良。
“你叫什么名字？”
“大娘，我叫姚望。”
他撓了撓后腦勺，帶著她爬上斜坡，來到學(xué)堂上面的一塊平地里。
地里有剛蓋好沒幾年的土胚房，門口的空地都沒踩實(shí)，下雨后留下坑坑洼洼痕跡。
來到夫子教舍的一瞬間，宋春雪忽然想起來姚望這個名字。
他將來也會成為夫子，還教過三娃的孩子。
宋春雪不由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好孩子，好好讀書，你將來一定有出息?！?/p>
“多謝大娘，借您吉言。”姚望笑得靦腆，指著夫子的門道，“我們夫子就在里面?！?/p>
“好，你回去吧?！?/p>
半個時辰后，宋春雪從夫子的教舍里出來，氣得手有些發(fā)抖。
好啊，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江夜君在學(xué)堂里不僅沒有好好讀書，還成天跟那些混子在一起，攀比成性，整天只想著玩，還經(jīng)常逃學(xué)下館子。
學(xué)堂附近就是集市，夫子還說，街上鋪?zhàn)永锏恼乒竦模瑤缀醵颊J(rèn)識江夜君，他總跟那群不學(xué)好的混子在一起。
雖然宋春雪對這個結(jié)果不意外，但是親耳聽到，她還是氣得不行。
她為自己不值，為三娃不值，也為老四不爭氣而嘆息。
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老四的真面目，就不能慣著他繼續(xù)胡來。
她走下長長的斜坡來到學(xué)堂門口，看到老四穿著嶄新的長衫等著她。
遠(yuǎn)遠(yuǎn)的，他低著頭時不時偷偷的瞥她一眼，不敢面對她。
宋春雪記得，老四也是讀到十八歲，考得很差沒考上才作罷的。
之后，他聽說老二隨軍隊(duì)去了北疆，得知北疆能淘金便去了那里，一去就是九年。
老四只考了一次，就說明他對三年后再考一次毫無信心。
想到這兒，宋春雪心境平和了許多。
也好，兒孫自有兒孫命，她也不會干涉太多。
就算知道她讀不出名堂來，她也不會讓他退學(xué)回家的。
若真是那樣，只會換來老四對她怨懟一輩子，除此毫無意義。
不過多出幾年的學(xué)費(fèi)，從此之后他們的母子情就淡了。
她有什么舍不得的。
她只是不想看著他糟蹋那些學(xué)費(fèi)，和他自己最好的光陰。
她緩緩來到江夜君跟前，心平氣和的問道，“老四，你知錯嗎？”
學(xué)堂門口人來人往，其他的學(xué)生也陸續(xù)從家里回到了學(xué)堂。
這里本該是他們鯉魚跳龍門的唯一途徑，但很多人半途中就放棄了。
“娘，我知錯了。”老四低著頭，帶著哭腔道歉，“娘請您給我一次機(jī)會，我以后不會跟他們逃學(xué)了?！?/p>
宋春雪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老四等得焦急，不由抬頭出聲，“娘，您要帶我回去嗎？”
他眼里閃著淚花，鼻子紅紅的。
“小君，就算你每天在這里撒潑打滾，跟街上的流氓一樣，娘也管不了你，因?yàn)槲也荒軙r時刻刻的看著你，娘也改變不了你的本性?！?/p>
“但我很失望?！?/p>
宋春雪側(cè)過身，看著遠(yuǎn)處的夕陽一點(diǎn)點(diǎn)落下山丘，吹在臉上的風(fēng)漸漸變涼。
心里更涼。
“我只給你這一次機(jī)會，下個月我還會回來見夫子的。以后的每個月，我都會來找夫子，若是三個月后你還是如此，我就不管你了。”
她面無表情的看向江夜君，“我只是忽然心疼你三哥，你不知道，他在晚上會偷偷地看你們看過的書，等我們都睡著了，會點(diǎn)著昏暗的油燈看?！?/p>
“白天放羊的時候，他有時候會忘了羊群，躺在土坡上看得入了迷，羊群跑去吃別人家糧食，被別人隔著老遠(yuǎn)吼罵?！?/p>
老四低著頭沒說話，手指摳著指甲蓋沒說話。
“將心比心，如果我當(dāng)初讓你三哥去讀書，你在家里放羊，然后看到他在學(xué)堂里不學(xué)無術(shù)，還用各種借口騙著花他掙來的血汗錢，你心里會怎么想？”
老四踢了踢腳邊的土塊，不以為意。
宋春雪嘆了口氣，“不說這些，如果我現(xiàn)在告訴你，你將來考不中秀才，以后的三年你只是花錢混日子，你服氣嗎？”
倏地，老四抬頭看向宋春雪。
宋春雪有些好笑，沒好氣的道，“怎么，你這樣不好好讀書，還想著將來隨隨便便就能考個秀才，你以為考秀才那么容易？”
老四有些不服氣，“誰說的，我沒考你怎么就說我一定考不中？”
宋春雪似笑非笑，“若是你能考中秀才，改掉你這些惡習(xí)，以后你想干什么，我都由著你?！?/p>
“但我賭你考不中，江夜君你沒那個本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