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姜歲歡被認回姜家之后,盛婉書第一次主動坐下來,與失散了十八年的親生女兒單獨相處。
曾經(jīng)熟悉的芷蘭居在她渾然不覺的情況下變成如今這般光景,盛婉書難以形容心中是個什么滋味。
這個地方,就像姜歲歡一樣,陌生得讓她難以靠近。
“不知姜夫人找我所為何事?”
姜歲歡口中的那句姜夫人,把盛婉書從無邊的思緒之中拉回到現(xiàn)實。
看著眼前這個眉眼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年輕面孔,盛婉書的心情十分復雜。
糾結(jié)半晌,才開口說道:“第一次在護國寺見到你時,我并不知道你是我失散了十八年的親生女兒?!?/p>
“那個時候在我心中,知瑤才是我的孩子?!?/p>
“她告訴我,你們之間曾發(fā)生過矛盾,且矛盾皆是因你而起?!?/p>
“未知全貌的情況下,我說了一些難聽的話,甚至還對你產(chǎn)生了偏見?!?/p>
“因為這些偏見的存在,你被帶回相府認親時,我才會對你生出那么大的抵觸情緒?!?/p>
“現(xiàn)在想想,我當時的做法確實欠妥,甚至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傷了你的心?!?/p>
“我并非不想認下你這個女兒,只是,只是在心理上抗拒自己當年犯下的這個錯誤?!?/p>
“身為你的親生母親,沒能在你出生之時護你周全,還誤把別人當成你,傾注出我全部的感情。”
“我天真的以為只要拒絕與你相認,一切便會回到原點。”
“沒想到我的執(zhí)拗和固執(zhí),會讓彼此的關系演變到這么惡劣的地步?!?/p>
“如果,如果我過去的種種行為讓你生氣又失望,我誠心向你說一句對不起?!?/p>
“對不起姜歲歡,是我自私狹隘,不敢面對自己的錯誤,才會傷你一次又一次?!?/p>
聽著盛婉書低聲下氣地說出這番話,姜歲歡心中掀動不了一點波瀾。
“姜夫人不必這樣妄自菲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p>
“我不會因著那層血緣關系,就強迫彼此必須接受對方的存在。”
“很多時候,人們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在根本不喜歡對方的情況下還要強行裝出喜歡的樣子,你累,我也累。”
“反正這里也沒有外人,夫人有什么話可以開誠布公的直接說?!?/p>
盛婉書臉上露出一絲難堪。
“你,你為什么不肯喚我一聲娘?”
姜歲歡面無表情地看著盛婉書。
“我對您無法產(chǎn)生女兒對母親的那種情感。喚您一聲夫人,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尊重?!?/p>
盛婉書急了,“就因為你第一次進門時,我沒給你擺出好臉色?”
姜歲歡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您覺得是,便是吧?!?/p>
也許在姜時安,姜敘白,姜云霄和姜知瑤眼中,盛婉書是一個合適且又值得他們尊敬的母親。
但在姜歲歡的心目中,母親的形象早已經(jīng)被姜如月所取代。
姜如月是出了名的將門虎女,性格也如男兒那般爽朗豪放。
在她看來,后宅子約束女人的那些條條框框都是狗屁。
她會大婉喝酒,大口吃肉,子女教育方面也會實行放養(yǎng)原則。
姜如月的人生信條是,好不容易來到世上走一遭,如果不活得開心自在,就等于浪費了一次人生體驗。
過去那十幾年,她與姜如月的關系不但是關系親密的母女,還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那個時候,哪怕只有屁大點的事,她也要偎依在姜如月的懷里,嘮嘮叨叨向其傾訴心中的煩惱。
姜如月每次聽得都很認真。
姜歲歡看誰不順眼時,姜如月會義憤填膺地與她一起咒罵對方是個烏龜王八蛋。
姜歲歡遇到趣事時,姜如月也會開懷的與她分享那份喜樂。
一個人被偏愛久了,便很難再從那種被偏愛的情緒中走出來。
所以某一個瞬間,姜歲歡是理解姜知瑤的。
姜知瑤替代她在相府享受姜家人的偏愛時,她又何嘗不是在廣平侯府享受白家人對她的偏愛。
盛婉書很努力的想從姜歲歡臉上找到她對母愛的渴望,然而什么都沒有。
這一刻,她內(nèi)心深處是挫敗的。
“姜歲歡,我們之間非要鬧得這么僵硬嗎?”
收回思緒,姜歲歡平靜地說:“姜夫人,您紆尊降貴主動來找我,是不是想借我之口,為姜知瑤求一個體面?”
真實想法被當眾揭穿時,盛婉書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你,你怎么會這樣想?”
姜歲歡親自為她倒了一杯茶,“姜知瑤憑一己之力讓相府蒙了這么大的羞,姜大人和姜家三位公子必然會想辦法善后此事?!?/p>
“如果我的預料沒錯,姜大人已經(jīng)動了要把姜知瑤送走的心思。”
“至于是哪種送,夫人心思這般通透,不必我說也該明白?!?/p>
“低嫁加遠嫁,是處理這起事端最好的方式?!?/p>
“夫人養(yǎng)了姜知瑤十八年,肯定舍不得寶貝女兒最終落得這樣的下場?!?/p>
“于是您想到了我,想讓我利用姜大人心中對我的愧疚,說服他改變這個主意?!?/p>
“您覺得,只要您主動與我求合,我必然會心軟答應您的請求。”
“如此一來,您既能緩和與姜大人之間的夫妻關系,還能借我之手,讓姜知瑤留在姜家享受榮寵?!?/p>
“我說的沒錯吧,姜夫人?”
盛婉書突然覺得姜歲歡這個丫頭好可怕,被她藏在內(nèi)心的東西,竟然被洞悉得如此透徹。
不否認此次前來,是為了幫僥幸還生的知瑤求一份體面。
可求體面的同時,她也放低了身段,準備給姜歲歡一個臺階下。
畢竟是親母女,怎么可能永遠把她當成陌生人。
但姜歲歡似乎不吃她這一套,甚至連態(tài)度都冷淡得讓她心寒。
“你不肯叫我母親也就罷了,為何被你承認的父兄,也被你扣上那么生疏的稱呼?”
姜大人?
姜公子?
這是為人女兒,為人妹妹應該叫的嗎。
姜歲歡將倒?jié)M水的茶杯輕輕推到盛婉書面前。
“沒有必要的情況下,我其實是不愿意演戲的?!?/p>
“演戲?”盛婉書難以置信道:“難道你與姜家相認,只是演的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