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歸立于一旁,悄然抬眸望向李承乾,只見陛下眉頭緊蹙,眼神之中滿是對娘娘病情的心疼。
那眸光之中的愁緒,恰似深秋里凝在枝頭的寒霜,沉甸甸地壓著。
胡不歸心里明鏡似的,這世間的事,人力終有盡頭,即便貴為帝王,面對心愛之人被病痛折磨,也只能徒喚奈何,有些事強求不來,只能徒增滿心哀愁 。
李承乾像是察覺到了胡不歸的目光,微微轉(zhuǎn)過頭,目光中少了幾分朝堂之上的威嚴,多了些尋常人的懇切。
“不歸啊,”他輕聲開口,聲音略帶沙啞。
“你潛心研習醫(yī)術(shù),可不能只一頭扎進醫(yī)理藥理之中,更得將心比心,實實在在地去照顧病人的感受。這世間萬事萬物,皆有其自身的規(guī)律和實際情形,行醫(yī)問藥這件事,更是馬虎不得,必須要結(jié)合實際來考量?!?/p>
他微微頓了頓,抬眼望向遠處那朱紅色的宮墻,
“就拿你給娘娘開的藥方來說,不可否認,你的方子藥效顯著,娘娘也因此從昏迷中蘇醒,病情有了極大的好轉(zhuǎn),這是你的功勞,朕心里自是清楚?!?/p>
李承乾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胡不歸,眼神里多了幾分期許,“但你可曾想過,那藥湯苦澀得難以下咽,每日還要服用六次,這般頻繁又痛苦的服藥過程,任誰的脾胃能承受得???”
“病人喝了藥就忍不住惡心嘔吐,根本無法正常進食,長此以往,身子又怎能真正好起來呢?”
胡不歸靜靜的聽著,陛下所言句句在理,鞭辟入里。
自己一心撲在醫(yī)術(shù)的精進上,追求藥到病除的神效,卻實實在在地忽略了病人在服藥過程中的艱難承受。
他張了張嘴,本想解釋幾句,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陷入了沉思。
那些平日里爛熟于心的醫(yī)書典籍、方劑藥理,此刻在他腦海里不斷翻騰,似乎有一個全新的理念呼之欲出,可又始終隔著一層朦朧的紗,怎么也抓不住。
李承乾見他若有所思,便不再多言,扭頭看向一旁候著的張顯懷,語氣恢復(fù)了幾分往日的威嚴:“顯懷,你去把輪椅推過來?!?/p>
“小桃紅,你去將你家小姐扶到輪椅上,隨朕一起去曬曬太陽?!?/p>
“是,陛下!”
張顯懷和小桃紅齊聲應(yīng)道,兩人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快步離去,不多時,便小心翼翼的推著輪椅回來了。
乾武十六年秋末,日光柔和而溫暖,微風輕拂,帶著絲絲縷縷的花香與草香。
花園里繁花似錦,爭奇斗艷,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李承乾站在空曠的草地上,身旁停著一輛造型奇特的兩輪車,這便是大唐的第一輛自行車。
他深吸一口氣,翻身跨上自行車,雙手穩(wěn)穩(wěn)握住車把,雙腳踩在踏板上,輕輕一蹬,車子便緩緩向前駛?cè)ァ?/p>
車輪滾滾,在草地上留下兩道淺淺的痕跡,帶起一陣微風。
“小姐,你快看啊,陛下真的讓那東西動起來了!好快啊!小姐!”
小桃紅興奮得滿臉通紅,在蘇芷身旁蹦蹦跳跳,一邊揮舞著雙手,一邊大聲呼喊,希望能讓自家小姐打起精神來。
蘇芷坐在輪椅上,身姿微微前傾,目光自始至終緊緊地追隨著李承乾的身影,一刻也未曾移開。
她看著那個在陽光下肆意騎行的男人,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兩人相識相知的點點滴滴。
曾經(jīng),她以為帝王皆薄情寡義、冰冷無情,踏入宮廷,等待自己的或許是無盡的勾心斗角與孤獨寂寞,那些漫長的黑夜里,她也曾為未來的宮廷生活輾轉(zhuǎn)反側(cè)。
可命運卻如此眷顧她,讓她遇見了李承乾,這個視她如珍寶,滿心滿眼只有她一人的男人。
他給予她獨一無二的深情厚愛,溫暖著她的歲月。
看著看著,蘇芷的眼眶漸漸濕潤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
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有一天離他而去,留下這世間最孤獨的他,該如何面對這漫長歲月。
自己是他的慰藉,若是她走了,他該怎么辦啊……
乾武十六年冬初已至。
咸陽醫(yī)學(xué)院內(nèi),一場關(guān)乎大唐醫(yī)學(xué)變革的研究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胡不歸整日埋首于各種藥材、方劑和實驗器具之間,桌上堆滿了寫滿密密麻麻字跡的紙張,地上擺放著形態(tài)各異的瓶瓶罐罐。
他的眼睛布滿血絲,面容憔悴,卻依舊精神抖擻,全身心地投入到研究之中。
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嘗試與失敗,無數(shù)個日夜的潛心鉆研,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與希望交織中,終于,改變大唐醫(yī)療史的一刻來臨——膠囊問世了!
從這以后,大唐的百姓們在治病用藥上有了更多選擇。
既可以選擇傳統(tǒng)的煎煮湯藥,雖然味道苦澀,煎煮過程繁瑣,但藥效穩(wěn)定,深入人心。
也可以選擇新問世的膠囊,只需用清水送服,方便快捷,大大節(jié)省了時間與精力。
不過,此時的膠囊工藝尚不完善,與后世成熟的膠囊相比,無論是在制作材料還是工藝水平上都存在著巨大差距,價格更是比煎藥高昂許多,這使得許多普通百姓望而卻步。
即便如此,這一成果依然讓大唐的醫(yī)學(xué)向前邁出了堅實的一小步,為無數(shù)患者帶來了新的便利,在醫(yī)學(xué)發(fā)展的長河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與此同時,明州港,吳府內(nèi)一片寂靜,唯有庭院里的樹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
庭院中的那棵老槐樹,枝葉繁茂,卻也在這夏日的微風中輕輕搖曳。
吳天巖坐在吳雙全的病榻前,手中提著一壺陳釀多年的好酒。
這酒,是吳雙全生前最愛,那熟悉的酒香,承載著父子倆無數(shù)美好的回憶。
今日,吳天巖特意取來,想再陪父親喝上最后一次,讓這酒香伴隨著父親走過人生最后的旅程。
他莊重的打開酒瓶蓋,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在這略顯沉悶的房間里肆意飄散。
他拿起桌上的兩個酒杯,緩緩斟滿,酒水在杯中晃動。
“爹,來,兒喂你喝酒?!?/p>
吳天巖聲音帶著幾分哽咽,他微微俯下身,將酒杯輕輕遞到吳雙全嘴邊。
吳雙全費力地微微張開嘴,眼神里透著不舍。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吳天巖的臉上,將兒子的模樣深深地刻在心底。
吳天巖小心翼翼的傾斜酒杯,讓酒水緩緩流入父親口中。
那些一起度過的風雨歲月、那些平凡日子里的歡聲笑語,此刻都隨著這酒水,流淌進了彼此的心里。
李勣靜靜地站在門外,透過半掩的門扉,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他與吳雙全素昧平生,但看著屋內(nèi)這對父子的生離死別,心中不禁泛起一陣酸澀。
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態(tài),可親眼目睹,依然讓人感慨萬千,心中滿是對生命無常的無奈。
屬于他們貞觀的時代,正逐漸遠去,像那緩緩西沉的落日,一點點消失在地平線。
那些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共同開創(chuàng)貞觀盛世的人,正一個又一個地離去,成為歷史長河中的記憶。
新時代的巨輪滾滾向前,速度太快了,快到他們這些貞觀時期的老人,都有些跟不上它的節(jié)奏,難以適應(yīng)這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就像被遺落在舊時光里的旅人,看著周圍的一切日新月異,心中又是高興,又是孤獨。
吳雙全喝完酒,緩緩伸出手,用盡最后的力氣,緊緊拉住吳天巖的手。
吳天巖見狀,將自己杯中酒一飲而盡,而后眼眶泛紅,凝視著床榻上的父親。
“爹……”他嘴唇微顫,輕輕喚道,那一聲“爹”,仿佛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飽含著他對父親一生的感恩。
吳雙全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欣慰的笑意,那笑意里,有對兒子的放心,有對一生的滿足。
隨后,手上的力氣漸漸松開,雙眼緩緩閉上,與世長辭。
吳天巖呆愣了片刻,隨后緩緩俯下身,緊緊地抱住了吳雙全,這個男人,雖與他并無血緣關(guān)系,卻給予了他如山般深沉的父愛。
這一輩子,吳雙全視他如親生兒子一般。
而他,也從未辜負吳雙全的養(yǎng)育之恩與殷切期望。
正如那句“仗義每多屠狗輩”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