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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0章 回家了

大漠的風(fēng)沙裹挾著沙礫,如同無數(shù)把細(xì)刃刮擦著唐軍將士的面龐。

滾燙的沙粒打在青銅護(hù)面與鎖子甲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夕陽西沉,將天際染成暗紅,宛如一幅浸透鮮血的帛畫。

裴行儉佇立在大營最高處的瞭望塔下,這座用粗糲原木搭建的塔樓在狂風(fēng)中微微震顫。

他甲胄縫隙間滲出的汗水早已被熱風(fēng)蒸干,只留下層層鹽漬。

他望著遠(yuǎn)處大馬士革城高聳的城墻,那城墻由赭紅色磚石堆砌。

城墻上密密麻麻的阿拉伯守軍手持彎刀與盾牌,在城垛間來回穿梭,牛皮燈籠次第亮起。

裴行儉摩挲著手中的虎符,冰涼的青銅表面鐫刻著栩栩如生的猛虎,卻無法驅(qū)散他掌心的灼熱——那是連續(xù)三夜批閱軍報留下的灼痛。

“炮彈呢?還有多久才能跟上?”

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沙啞而沉重,每一個字都飽含著無奈。

喉結(jié)滾動間,他嘗到了血腥氣——那是連日不眠引發(fā)的舊疾,咯血的癥狀又開始隱隱發(fā)作。

傳令兵單膝跪地,粗布綁腿沾滿泥漿與血痂。他額頭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滴落在干燥的沙土上,瞬間被灼人的地面吸收。

“大將軍,炮彈...炮彈恐怕還要半個月才能送到?!?/p>

少年兵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駝隊在帕米爾高原遭遇雪崩,二十輛炮車墜入冰谷,幸存者徒步穿越沙漠。”

話音未落,一陣狂風(fēng)卷起沙礫,將后半句話撕成碎片。

裴行儉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xiàn)出千里之外的長安城。

朱雀大街的晨鐘、大明宮的飛檐、陛下那封詔書還在眼前:“旬月內(nèi)攻下大馬士革!”

他本計劃等乾武大炮的彈藥到位,憑借著大唐先進(jìn)的火器優(yōu)勢,以最小的代價拿下這座堅城。

可如今,軍中僅剩的兩萬枚炮彈,只夠一輪齊射。

這些珍貴的炮彈,必須用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絕不能輕易消耗在這里。

“去把火長叫來?!?/p>

裴行儉突然開口。

當(dāng)十二名火銃隊隊長列隊站定,他指著沙盤上插滿的紅旗:“從今夜起,每隊每日必須消耗五十斤火藥。”

將領(lǐng)們面面相覷,最年輕的火長忍不住道:“將軍,如此消耗,三日后...”

“那就讓火藥在敵人胸膛里綻放!”

裴行儉猛然拍案,震得沙盤上的木屑簌簌掉落,“告訴兄弟們,每一發(fā)鉛彈,都要換三倍的敵人!”

夜色籠罩著軍營,火把的光芒在風(fēng)中搖曳。裴行儉在營帳中來回踱步,羊皮地圖上,用朱砂標(biāo)注的死亡人數(shù)已經(jīng)漫過了幼發(fā)拉底河。

帳外傳來傷兵的哀嚎聲,混著隨軍醫(yī)師熬煮草藥的苦澀氣息。

他想起出征那日,長安百姓夾道相送,年輕士兵們腰間系著母親縫制的平安符,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稚氣。

如今,那些鮮活的面容,正在城墻下化作冰冷的數(shù)字。

“將軍,今日攻城,我軍損失三萬有余,具體人數(shù)還在統(tǒng)計?!?/p>

副將的聲音打破死寂。月光從牛皮帳篷的縫隙間漏進(jìn)來,照亮他鎧甲上凝固的血漬。

裴行儉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收殮遺體,按照軍牌火化,將他們的骨灰?guī)Щ卮筇啤!?/p>

“這片土地,離家太遠(yuǎn),葬不了我大唐的英魂?!?/p>

他的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帶著對將士們的尊重。

突然,他劇烈咳嗽起來,手帕上洇開點點猩紅,卻迅速被塞進(jìn)袖中。

話音剛落,又有士兵急匆匆的沖進(jìn)營帳:“報!將軍,我后軍遭受野人襲擊,他們用希臘火襲擊了我軍后軍,如今已盡數(shù)全殲,只是我軍有損傷,具體損傷還在統(tǒng)計之中。”

“把事情查清楚,看看是什么人?!?/p>

裴行儉眉頭緊皺,希臘火的出現(xiàn)讓他心中一緊。

這種危險的武器,一旦使用得當(dāng),足以改變戰(zhàn)局。

那藍(lán)瑩瑩的液體遇水不滅,十分可怕。

“傳令下去,所有營帳改用泥土夯筑,嚴(yán)禁明火靠近水源!”

夜色漸深,軍營中的燈火漸次熄滅。

裴行儉卻無法入眠,他獨自走向停靈場。

月光下,白布覆蓋的尸體整齊排列,夜風(fēng)掠過,掀起陣陣白浪。

他蹲下身,輕輕揭開一具尸體的白布——是個滿臉雀斑的少年,腰間還系著半塊啃過的胡餅。

“等打下大馬士革,就帶你回家?!?/p>

他喃喃自語,手指撫過少年冰冷的額頭,忽然發(fā)現(xiàn)其掌心緊攥著枚銀鎖,上面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

次日清晨,號角聲劃破天際。

唐軍將士們整裝待發(fā),他們的臉上帶著疲憊,卻也有著視死如歸的堅毅。

攻城戰(zhàn)再次打響,投石機(jī)拋出的巨石撞在城墻上,迸濺的磚石如同暴雨。

箭矢如雨點般從城墻上射下,穿透盾牌的悶響與慘叫聲此起彼伏。

唐軍士兵們舉著盾牌,吶喊著沖向城墻,架起云梯,與城墻上的阿拉伯守軍展開殊死搏斗。

“為了大唐!”一名火長揮舞著冒煙的火銃,縱身躍上城頭,卻被彎刀斬斷手臂。

他在墜落的瞬間扣動扳機(jī),鉛彈洞穿了三名敵人的咽喉。

年輕人們?yōu)榱藸幭鹊侵Γ鹆θ_,奮勇攻城。

他們的火銃噴出火舌,阿拉伯人在唐軍的攻勢下?lián)p失慘重。

哪怕唐軍有著火銃的優(yōu)勢,戰(zhàn)損比也來到了一比一。

大馬士革城下,尸橫遍野,鮮血將沙土染成暗紅色,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

第三天深夜,阿拉伯人的反擊來得猝不及防。當(dāng)唐軍疲憊的士兵們啃著冷硬的粟餅時,城頭突然亮起萬千星火——那是裹著瀝青的箭簇。

燃燒的箭雨傾盆而下,瞬間點燃了攻城器械,火焰順著云梯竄向天空。

“希臘火!是希臘火!”

驚恐的喊聲中,幾個陶瓶從城頭墜落,藍(lán)色火焰如同活物般在人群中蔓延,士兵們慘叫著翻滾,卻將火焰帶向更多人。

裴行儉親自擂響戰(zhàn)鼓,鼓聲震得人心悸。

“用沙子埋!”

他揮舞著長劍劈開撲來的阿拉伯敢死隊,卻見自已最倚重的先鋒官渾身著火,抱著兩名敵人滾下城墻。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兵法書上的“慈不掌兵”,可當(dāng)滾燙的血濺在臉上時,他才明白,真正的掌兵者,是要把慈悲碾碎,和著血淚咽進(jìn)肚里。

接下來的三日,唐軍晝夜不停,輪番攻城。

“唐軍的攻勢太猛了,我們撐不住了,守城的東西也用完了,唐軍要破城了!”

大馬士革城內(nèi),阿拉伯守軍的吶喊聲中充滿了絕望。

“開城門,開城門,沖出去,和他們拼了!”阿拉伯將領(lǐng)們揮舞著武器,聲嘶力竭的喊道。

當(dāng)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裹著頭巾的婦孺手持菜刀、農(nóng)具,與阿拉伯騎兵一同涌出。

陽光照在他們眼中,裴行儉分不清那是淚光還是殺意。

“大將軍!阿拉伯人沖出來了!”一名傳令官騎馬飛奔到裴行儉面前,大聲喊道,“他們守不住了,想要拼死一搏!女人,孩子也都出來了,大將軍你看……”

裴行儉望著戰(zhàn)場,眼神冰冷。

這是戰(zhàn)場,沒有仁慈可言。

“不管是女人,還是孩子,這是戰(zhàn)場,只要他們拿著武器,那就是我們的敵人。”

他的聲音在戰(zhàn)場上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殺!破城之后,雞犬不留?!?/p>

“我要拿這一城人,祭我陣亡將士英靈!”

唐軍將士們接到命令,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很快被復(fù)仇的火焰所取代。

他們揮舞著武器,沖向阿拉伯人,喊殺聲震天動地。

當(dāng)彎刀與長槍相撞,當(dāng)婦孺的哭嚎混著兵器的鏗鏘,裴行儉忽然看到,一個阿拉伯少女將匕首刺進(jìn)唐軍士兵的胸膛,而那士兵倒下前,竟用最后的力氣護(hù)住了她懷中的嬰孩。

夕陽再次西沉?xí)r,大馬士革的街巷已被鮮血灌滿。

裴行儉踩著堆積的尸體登上城樓,遠(yuǎn)處商隊的駝鈴聲隱約傳來。

他解下染血的披風(fēng),裹住一具尚未斷氣的士兵,輕聲說:“回家了,我們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