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九月,唐軍在郭子儀、李光弼的率領(lǐng)下,收復(fù)長安,隨即揮師東進,直逼洛陽。
安慶緒得知消息后,嚇得連夜從洛陽出逃,帶著殘部逃往鄴城。
臨行前,他下令焚燒洛陽宮殿,火光映紅了洛水,百姓們哭著躲在廢墟中,卻被叛軍肆意屠殺——這位“偽帝”的逃亡,成了洛陽百姓的又一場浩劫。
……
安慶緒跪在鄴城城樓的積雪中,赤裸的上身凍得青紫,皸裂的皮膚滲出血珠,額頭死死貼著冰冷的城磚。
北風(fēng)卷著雪粒子砸在他臉上,可他連擦都不敢擦,只是扯著嗓子哭喊:“史王爺!朕求您了!速發(fā)援兵!待平定唐軍,朕愿將河北之地盡數(shù)奉上!”
城樓下,漳水灌城的積水還在上漲,渾濁的水波里漂浮著腐爛的尸體,守軍煮著樹皮的焦糊味混雜著尸臭,彌漫在這座被圍困了四個月的孤城上空。
他派去求援的使者已第十三次空手而歸,而史思明的大軍,仍在百里之外的魏州按兵不動。
唐軍引漳水灌城的第十天,城內(nèi)積水已漫過城墻半腰,叛軍的營房大多被淹,士兵們只能蜷縮在城墻上的箭樓里。
安慶緒踩著沒踝的泥水登上城樓,腰間的鎏金玉帶浸得發(fā)黑,卻仍死死攥著那枚象征“大燕皇帝”的玉璽。
他望著遠處唐軍大營連綿的帳篷,突然拔出腰間的彎刀,劈向身邊一名正啃樹皮的瘦弱士兵:“為什么煮不出糧食?朕養(yǎng)你們這群廢物有何用!”
士兵的慘叫戛然而止,鮮血濺在積水中,瞬間被染成一片暗紅。
周圍的守軍嚇得瑟瑟發(fā)抖,沒人敢抬頭——自從上個月糧庫告罄,鄴城就陷入了“人相食”的絕境。
先是老弱婦孺被拖出民宅,當(dāng)作“軍糧”宰殺;后來連受傷的士兵也難逃厄運,城樓上懸掛的“肉干”,全是昔日并肩作戰(zhàn)的袍澤。
叛將崔乾祐拄著斷劍,一瘸一拐地走到安慶緒面前。
他的左腿在守城時被唐軍的箭射穿,傷口早已化膿,卻連塊干凈的布條都找不到。
“陛下,”崔乾祐跪在泥水中,聲音嘶啞,“再這樣下去,不等唐軍破城,我們就先自相殘殺而亡了!”
“臣愿率軍為先鋒,護送陛下突圍,前往范陽投靠史思明。哪怕暫時屈居其下,也好過在這里等死??!”
安慶緒卻猛地一腳將崔乾祐踹倒在積水中,泥水順著他的頭盔流進眼里,可他全然不顧,指著崔乾祐的鼻子怒罵:“你想讓朕向那個契丹蠻子低頭?”
“當(dāng)年安祿山在時,他就敢截留范陽賦稅,如今朕落難,他巴不得朕早點死!你是不是早就和他串通好了,想賣主求榮?”
崔乾祐掙扎著爬起來,胸口劇烈起伏:“陛下!臣跟隨安祿山將軍起兵,至今已有五年,怎會賣主求榮?可史思明手握十萬大軍,是唯一能救鄴城的人?。 ?/p>
“救?”安慶緒突然狂笑起來,笑聲里滿是絕望,“他是想等朕和唐軍兩敗俱傷,再坐收漁利!”
“當(dāng)年朕弒父奪權(quán),他在范陽按兵不動;如今朕被困鄴城,他又隔岸觀火——你以為他會真心救朕?他是想讓朕死,好取而代之!”
其實安慶緒心中早已動搖,可他既怕史思明趁機奪權(quán),又放不下“大燕皇帝”的尊嚴(yán)。他還記得,安祿山生前常把他按在地上打,罵他“懦弱如豬,連條狗都不如”,若此刻向史思明低頭,豈不是坐實了父親的評價?這種可笑的自尊心,讓他一次次拒絕突圍,也將鄴城的守軍推向了深淵。
相比崔乾祐的隱忍,叛將尹子奇則選擇了更殘酷的方式。
他滿臉橫肉,左手握著血淋淋的彎刀,右手提著一串人頭,大步流星地走進安慶緒的營帳:“陛下,臣剛從城西搜來一批‘軍糧’,足夠守軍吃三天!”
安慶緒看著地上被捆住的百姓,有老人,有婦女,還有幾個年幼的孩子,他們的臉上滿是恐懼。
他下意識地別過臉,卻被尹子奇一把拽?。骸氨菹?,如今兵荒馬亂,百姓本就是我等的‘糧草’,您何必心軟?若不吃他們,我們遲早會被唐軍餓死!”
“可他們也是大燕的子民……”安慶緒的聲音越來越小。
“子民?”尹子奇冷笑一聲,提起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將彎刀架在他脖子上,“陛下忘了?當(dāng)年我們攻破洛陽時,這些子民還不是照樣罵我們是反賊?如今他們有用了,就該為大燕獻身!”
男孩的母親張氏瘋了一樣沖過來,抱住尹子奇的腿哭道:“將軍,求求您放過我的孩子!我愿代他去死,我愿代他去死?。 ?/p>
尹子奇一腳將張氏踹開,彎刀一揮,男孩的頭顱滾落在地。
張氏看著地上的頭顱,突然停止了哭泣,她爬過去,抱著男孩的尸體,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大唐的兵很快就會來的,你們這些反賊,都會下地獄的……”
尹子奇大怒,一刀將張氏砍死,隨后對士兵們喊道:“把這些‘軍糧’拉下去,煮熟了分給各營!誰要是敢私藏,格殺勿論!”
百姓們再也無法忍受,當(dāng)晚就有數(shù)百人暗中組織起來,拿著鋤頭、菜刀,趁夜襲擊叛軍的糧道。
雖然他們手無寸鐵,很快就被叛軍鎮(zhèn)壓,但越來越多的百姓加入進來——他們寧愿戰(zhàn)死,也不愿成為叛軍的“食物”。
安慶緒得知后,下令“凡參與反抗者,滿門抄斬”。
可當(dāng)士兵們將反抗百姓的尸體堆在城樓前時,城墻上的守軍卻低下了頭——他們中很多人的家人,也在這場屠殺中死去。
就在鄴城陷入絕境時,史思明正坐在魏州的節(jié)度使府中,一邊喝著美酒,一邊看著手中的輿圖。他穿著一身唐軍的紫袍,腰間掛著唐肅宗賜予的“歸義王”金印,可眼底的野心卻藏都藏不住。
安慶緒的第十三位使者跪在地上,哭得涕泗橫流:“史王爺,鄴城已快撐不住了,陛下說,只要您肯發(fā)援兵,他愿將皇位讓給您!求您發(fā)發(fā)慈悲,救救鄴城的弟兄們吧!”
史思明放下酒杯,慢悠悠地走到使者面前,用腳踢了踢他的肩膀:“你回去告訴安慶緒,本王正在攻打太原,等平定了河?xùn)|,就立刻率軍去救鄴城。”
“你讓他再堅持幾天,切勿輕舉妄動。”
使者連忙磕頭:“謝史王爺!謝史王爺!臣這就回去稟報陛下!”
可使者剛走,史思明就對心腹將領(lǐng)周摯冷笑道:“堅持?他還能堅持幾天?漳水灌城,糧草斷絕,不出一個月,鄴城必破。”
“到時候,我們再率軍出擊,既能收服安慶緒的殘部,又能趁唐軍疲憊,一舉將其擊潰——這才是萬全之策。”
周摯不解地問:“王爺,可唐肅宗封您為歸義王,還賜了您范陽節(jié)度使的官職,您為何還要冒險反唐?”
史思明拿起桌上的金印,輕輕一扔,金印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歸義王?范陽節(jié)度使?這些不過是李亨的緩兵之計!等平定了安慶緒,他下一步就會來收拾我?!?/p>
“當(dāng)年安祿山何等威風(fēng),可最終還是落得個身死的下場,我史思明可不會重蹈他的覆轍。”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我出身契丹,早年靠盜馬為生,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自已的算計?!?/p>
“安祿山信任我,可我卻在他死后按兵不動;李亨想利用我,可我卻陽奉陰違?!?/p>
“這亂世之中,只有手握兵權(quán),才能活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