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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9章 蓬萊縣

林臻之所以派王春生去,是因為這小子很機靈,辦事也張弛有度,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聰明的人自然爬的飛快,本來他是曹雄的警衛(wèi)員,現(xiàn)在搖身一變幾乎要成曹雄的領(lǐng)導(dǎo)了。

不過對此曹雄非但不生氣反而很高興。

他覺得王春生是他培養(yǎng)出來的。

塵土飛揚的官道上,五十騎輕甲騎兵如黑色閃電般劈開晨霧。

王春生勒住韁繩,胯下的烏云踏雪馬不安地刨著蹄子,馬鞍旁懸掛的攝政王府令牌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他回望身后,御史臺監(jiān)察院掌使陳廉正用手帕擦拭額頭的汗珠,三名御史官緊隨其后,臉色凝重。

“都打起精神!”王春生沉聲喝道,聲音被風吹得斷斷續(xù)續(xù),“還有十里就是渤??こ牵朔钍雷又榘?,誰敢懈怠,軍法處置!”

他的目光掃過隊列,見幾名年輕士兵因長途奔襲而面露疲憊,便揚聲道:“想想世子的囑托,想想那些含冤的百姓,這點路算什么!”

話音未落,前鋒營的曹雄策馬奔來,甲葉碰撞聲清脆作響:“春生,前方就是城門,已見城防士兵戒備!”

“多謝將軍!我們走!”王春生點點頭,伸手按了按腰間的佩劍,冰冷的觸感讓他愈發(fā)清醒。

他想起林臻臨行前的叮囑,此案不僅關(guān)乎一個叫大鵬的百姓,更可能牽扯地方吏治的黑幕,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渤海郡衙內(nèi),太守劉成業(yè)正翹著二郎腿喝茶。

休沐日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他圓滾滾的肚子上,紫檀木茶案上擺著剛送來的江南新茶。

“老爺,這明前龍井果然名不虛傳!”管家諂媚地笑著,正要續(xù)水,忽聽前院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大人!大人!”一名城防士兵連滾帶爬地沖進暖閣,頭盔歪在一邊,臉上滿是驚恐,“不好了!京里來了批騎兵,說是...說是攝政王府世子爺?shù)娜?,要見大人!?/p>

劉成業(yè)手里的茶盞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茶水濺濕了湖藍色的長袍,滾燙的液體燙得他猛地一顫。

“什么?王府的人?”他肥胖的臉上瞬間血色盡失,小眼睛瞪得溜圓,手指因緊張而微微顫抖,“慌什么!可確定身份了?”

“確定了!”士兵喘著粗氣,幾乎要哭出來,“他們拿著王府的鎏金令牌,還有幾個穿官服的,腰牌上刻著御史臺的字樣!”

劉成業(yè)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墜入冰窖。

王府令牌代表著林臻的直接命令,御史臺更是專查百官貪腐,這兩撥人同時到來,絕非好事。

嘶...難不成我私自收了一斤龍井被人舉報了?

不能啊...收茶葉是前幾天都事兒,這也太快了吧?

他強作鎮(zhèn)定地整了整衣冠,卻連領(lǐng)口的紐扣都系錯了位置,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知道了,去請他們到正廳,我...我馬上就來?!?/p>

士兵退下后,他對著銅鏡反復(fù)整理儀容,卻始終無法掩飾眼底的慌亂。

片刻后,王春生帶著曹雄和陳廉步入郡衙正廳。

四十余名輕騎兵已將府衙團團圍住,甲胄鮮明,刀光閃閃,嚇得衙役們紛紛縮在角落,連大氣都不敢喘。

劉成業(yè)堆著笑臉迎上前,剛要行禮,卻被陳廉冷冷打斷。

“劉成業(yè)?!标惲莻€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說話時嘴角總帶著一絲譏諷,眼神如鷹隼般銳利,“本官乃御史臺監(jiān)察院掌使陳廉,這是本官的文書?!?/p>

他從袖中掏出一卷明黃文書,展開后厲聲念道。

“陛下有旨:渤海太守劉成業(yè),任職期間貪污稅款,收受賄賂,致使天怒人怨,著即停職查辦!來人,將其拿下!”

“什么!!大人!誤會!天大的誤會??!”劉成業(yè)臉色煞白,肥胖的身軀連連后退,撞在身后的屏風上,發(fā)出哐當一聲響。

“大人!下官在任三年,夙興夜寐,兢兢業(yè)業(yè),何曾貪污過一分銀子?各位大人明察啊?!彼贿吅爸贿呁低涤^察著王春生的表情,希望能找到一絲轉(zhuǎn)機。

陳廉冷笑一聲,揮手示意:“是不是誤會,打過一頓自然清楚。先綁了!”

兩名虎賁營士兵立刻上前,粗麻繩在劉成業(yè)身上纏了幾圈,勒得他齜牙咧嘴,肥胖的臉頰因痛苦而扭曲。

“大人!刑不上大夫?。 眲⒊蓸I(yè)掙扎著,官帽掉在地上,露出光禿禿的頭頂,“就算要查,也得讓下官辯解吧!你們不能嚴刑逼供!這不符合朝廷法度!”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哭腔,肥胖的肚子因用力而劇烈起伏。

王春生皺著眉看著眼前的鬧劇。

他此行的首要任務(wù)是查清大鵬的冤案,但為了避免地方官員沆瀣一氣,所以他才來試探試探的,卻沒想到這老胖子還挺有骨氣。

“吵什么?你若沒貪污,為何蓬萊縣令敢明目張膽制造冤案?我問你,蓬萊不是你的治地?”

他緊緊盯著劉成業(yè)的眼睛,試圖從他的反應(yīng)中找到線索。

“蓬萊?”劉成業(yè)聞言一愣,肥臉上滿是困惑,小眼睛里寫滿了不解,“大人說的是蓬萊縣?那是夏竹的地盤啊!那個臭娘們又干什么好事了?怎么連我也被牽連了?”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抱怨和委屈,顯然對蓬萊縣令的所作所為頗為不滿。

王春生心中一動,示意士兵暫停動作。

他觀察著劉成業(yè)的表情,那瞬間的錯愕不似作偽,眼神中的茫然和憤怒顯得格外真實。

“你說什么?蓬萊縣令是個女的?”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關(guān)鍵信息,語氣中帶著一絲驚訝。

“可不是嘛!”劉成業(yè)見繩索松了些,連忙說道,身體前傾,仿佛找到了傾訴對象,“這是陛下的密詔,說是要在蓬萊試行女官制度,派了個叫夏竹的女子當縣令??勺詮乃齺砹?,三天兩頭出亂子,上次還把鹽商的船隊扣了,說是私運...大人,這事兒跟我沒關(guān)系啊!我多次勸她,她就是不聽!她是陛下欽點的人,我哪敢說話??!”

他語速極快,急于撇清關(guān)系,肥胖的手指不停比劃著。

王春生示意士兵解開繩索,劉成業(yè)揉著被勒紅的手腕,驚魂未定地坐下,端起茶杯的手仍在微微顫抖。

陳廉卻不滿地哼了一聲,顯然對王春生的做法有些異議,他冷冷地看著劉成業(yè),眼神中充滿了懷疑。

“你且說說。”王春生盯著劉成業(yè)的眼睛,語氣嚴肅。

“這個夏竹是何來歷?到任后都辦了哪些事?”他身體前傾,雙手放在膝蓋上,全神貫注地聽著,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劉成業(yè)喝了口隨從遞來的熱茶,定了定神,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回大人,說起這個夏竹,來歷可不簡單。聽說是先帝宮里某位娘娘的遠親,讀書時就女扮男裝中過舉人,當年先帝賞識她的才學(xué),后來發(fā)現(xiàn)是個女子于是作罷。前些日子陛下才破格提拔。可她畢竟是女子,心思細膩卻手段強硬,到任后清查戶籍、丈量土地,斷了不少本地士紳的財路?!?/p>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王春生的反應(yīng),見王春生聽得認真,便繼續(xù)道:“她還喜歡微服私訪,經(jīng)常帶著幾個衙役在街上轉(zhuǎn)悠,弄得士紳們?nèi)诵幕袒痰模仓?,鄉(xiāng)紳過不好,百姓就過不好啊?!?/p>

“她最近辦過一樁強奸案,你可聽說?”王春生直奔主題,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刺穿劉成業(yè)的內(nèi)心。

“強奸案?”劉成業(yè)撓了撓頭,臉上滿是困惑,\"這倒沒聽說。蓬萊縣的案子一向是夏竹自己做主,從不向郡里報備。不過她斷案向來嚴苛,上個月還把一個調(diào)戲民女的秀才打了四十大板,枷號示眾三個月呢?!彼貞浿瑓s似乎真的對強奸案一無所知。

王春生沉思片刻。

劉成業(yè)的反應(yīng)說明他確實不知情,而夏竹的存在顯然是個關(guān)鍵。

一個女縣令,還是陛下密詔任命,卻在蓬萊縣制造冤案,這背后是否另有隱情?

他手指輕輕敲擊著椅子的扶手,陷入了沉思。

“劉太守,”王春生語氣緩和了些,“按世子的意思,你暫不必驚慌。你身為渤海太守,對下轄縣令監(jiān)管不力,確有失察之責,但并非主犯。現(xiàn)在你需將夏竹的詳細履歷、到任后的所作所為,以及蓬萊縣的風土人情,如實告知本官,本官保你無虞?!?/p>

他希望從劉成業(yè)的講述中找到更多線索。

劉成業(yè)見王春生態(tài)度轉(zhuǎn)變,連忙點頭,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是是是!下官知無不言。這個夏竹...唉,怎么說呢,她是個有本事的,可就是太較真,不懂得變通。比如上次修河工款,她硬是從士紳手里逼出了三成,惹得那些人天天到郡里告狀...”他詳細講述著夏竹的種種事跡,包括她如何整頓吏治,如何與當?shù)厥考澘购狻?/p>

正說著,曹雄匆匆走進來,附在王春生耳邊低語了幾句。

王春生臉色微變,對劉成業(yè)道:“你先下去休息,未經(jīng)允許不得離開府衙。陳掌使,\"他轉(zhuǎn)向陳廉?!睙┱埬銕讼炔榉饪ぱ觅~目,我去處理點急事。\"他的語氣急促,顯然聽到了重要的消息。

走出正廳,王春生對曹雄道:“說吧,什么情況?”

他環(huán)顧四周,確保沒有旁人偷聽。

“春生,”曹雄壓低聲音,神色嚴肅,\"我們在郡衙偏院發(fā)現(xiàn)了幾個被關(guān)押的百姓,其中一個自稱是蓬萊縣的,說夏縣令把他兒子抓了,罪名是...強奸?!彼麥惤醮荷?,聲音更輕了。

王春生瞳孔一縮:“是不是叫大鵬?”

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預(yù)感,語氣中帶著一絲急切。

“正是!”曹雄點頭,“那老漢哭得死去活來,說兒子被冤枉了,夏縣令收了劉屠戶的錢,才定的罪。還說劉屠戶是縣里的惡霸,跟夏縣令關(guān)系密切。”

王春生猛地轉(zhuǎn)身,望向蓬萊方向,眼神銳利如刀:“果然有問題!將軍,你帶十個人看好太守和賬目,嚴密監(jiān)視,不許任何人進出。陳掌使那邊,你替我打個招呼,就說我去核實案情,讓他先按程序查封賬目?!?/p>

他迅速做出決策,語氣果斷。

“春生,這樣是否太冒險了?”曹雄有些擔心,“那夏竹既然敢制造冤案,恐怕早已做好了準備,您只身前往,萬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蓖醮荷砩像R,動作干脆利落,“告訴兄弟們,隨我去蓬萊!我倒要看看,這個女縣令究竟有多大的膽子,背后到底藏著什么秘密?!?/p>

他拔出佩劍,劍尖指向蓬萊方向,眼神堅定。

馬蹄聲再次響起,王春生帶著二十名輕騎兵沖出郡衙,朝著蓬萊縣的方向疾馳而去。

身后,渤??ぱ脙?nèi)一片肅殺,陳廉正指揮御史們查封庫房,而劉成業(yè)則躲在暖閣里,望著窗外的天空,不停地搓著手,內(nèi)心惶恐不安,不知等待自己的將是何種命運。

蓬萊縣衙后堂,雕花梨木書案上擺著一摞卷宗,夏竹正提筆批注,墨色在宣紙上暈開細密的紋路。

她身著緋紅官袍,烏發(fā)用一支碧玉簪松松綰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精致的眉骨。

雖已近不惑之年,眼角卻不見絲毫皺紋,鼻梁高挺,唇色偏淡,搭配著修身的官服,更顯身姿窈窕。

只是那雙眼睛過于銳利,掃視卷宗時,總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大人,城外鹽商李富貴求見。”門外傳來衙役的通報聲,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夏竹頭也未抬,筆尖在偷稅漏稅四字上重重圈畫:“讓他在正廳等著?!?/p>

她的聲音清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自到任蓬萊以來,這樣的拜訪從未斷過,富商鄉(xiāng)紳們變著法兒地送禮,試圖打通關(guān)節(jié)。

片刻后,一個腦滿腸肥的中年男子搓著手走進來,正是鹽商李富貴。

他身后的小廝捧著個描金漆盒,里面隱隱透出珠光寶氣。

“夏大人,”李富貴點頭哈腰,諂媚的笑容堆得滿臉都是,“小的聽聞大人近日操勞,特意尋了些稀罕玩意兒,給大人解解乏?!?/p>

夏竹終于放下筆,抬眼看向李富貴。

她的目光如寒潭,直看得李富貴心里發(fā)毛,笑容也僵在臉上。

“李老板,”夏竹緩緩開口,指尖輕輕敲擊著桌案,“本縣屢次告誡,只要你本本分分做生意,不偷稅漏稅,蓬萊縣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李富貴連忙擺手:“是是是,大人教訓(xùn)的是!小的就是想表達一下心意,這點東西不成敬意......”

“拿走?!毕闹翊驍嗨?,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本縣從不收禮。若再如此,休怪本縣按律處置。另外,上個月你鹽場偷稅的賬目,本縣已移交郡衙,你好自為之?!?/p>

李富貴臉色瞬間煞白,捧著漆盒的手微微顫抖,臉上的諂媚笑容徹底消失,只剩下驚慌失措。

“大人,這...這其中怕是有什么誤會......”

“誤會?”夏竹挑眉,從卷宗下抽出一張紙,“這是你鹽場的進出貨記錄,以及郡衙傳來的稅收底冊,要不要本縣念給你聽?”

李富貴嚇得連忙后退半步,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不...不用了大人,小的知錯了!小的這就走,這就走!”

他慌忙轉(zhuǎn)身,連滾帶爬地離開了后堂,仿佛身后有洪水猛獸。

夏竹看著他狼狽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重新拿起筆。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身上,卻驅(qū)不散她眉宇間的一絲憂愁。

她揉了揉眉心,剛要繼續(xù)批閱卷宗,一名衙役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臉色慌張:“大人!不好了!”

夏竹皺眉:“慌什么?成何體統(tǒng)!”

衙役喘著粗氣,拱手道:“大人,城外來了一隊人馬,為首的自稱是御史臺監(jiān)察院掌使,還有虎賁營的統(tǒng)領(lǐng),說是...說是奉了世子之命,前來查案!”

“御史臺?虎賁營?”夏竹手中的筆猛地一頓,墨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個深色的圓點。她抬眼看向衙役,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微微瞇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為首的人,可報上姓名?”

“回大人,”衙役連忙回道,“掌使大人陳廉,虎賁營的統(tǒng)領(lǐng)曹雄!”

“曹雄...”夏竹低聲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指尖輕輕敲擊著桌案,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曹雄她不熟,但此次帶著御史臺的人前來,絕非小事。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語氣恢復(fù)了平日的冷靜:“知道了?!?/p>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對著銅鏡理了理鬢發(fā),鏡中的女子眼神堅定,看不出絲毫慌亂。

“去,打開中門,本官親自去迎接各位大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