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樓頂層,臨江的攬月軒內(nèi),燈火通明,觥籌交錯。
巨大的紫檀圓桌上,擺滿了珍饈美饌,玉液瓊漿。
絲竹管弦之聲悠揚(yáng)悅耳,舞姬身姿曼妙,水袖翩躚。然而,這表面的歌舞升平之下,卻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與焦躁。
這是滬縣特區(qū)招商總署(張儷主持)為拍得“息壤”神土的商賈們舉辦的“聯(lián)誼晚宴”。
林臻并未親臨,但王府的威儀無處不在。
蕭寒舟作為世子代表,端坐主位,一身靛青儒衫,舉止從容,面帶溫和笑意,眼神卻深邃如淵,平靜地掃視著席間眾人。
席間坐著的,正是那十幾位在拍賣會上揮金如土、拍下崇明沙洲地塊的巨賈。
揚(yáng)州鹽梟趙四海、蘇杭絲綢行會孫茂才、金陵錢莊周大福、江南李慕白……個個衣著光鮮,氣度不凡,但眉宇間卻難掩一絲焦慮和疑慮。
酒過三巡,氣氛依舊有些凝滯。
絲竹聲稍歇,趙四海終于按捺不住,借著幾分酒意,站起身,對著蕭寒舟拱手,聲音洪亮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蕭大人!世子殿下日理萬機(jī),未能親臨,我等深感遺憾!然……我等拍下這‘息壤’神土已近月余!每日看著那銀子如流水般花出去(指繳納的保證金和后續(xù)維護(hù)費用),卻連塊地的影子都摸不著!金吾衛(wèi)的刀槍架著,連靠近看一眼都不行!這心里實在沒底??!”
他環(huán)視四周,立刻引來一片附和:
“是??!蕭大人!這神土到底何時才能讓我們登島勘測?何時才能動工?”
“我等投入巨資,絕非兒戲!總得讓我們心里有個數(shù)吧?”
“那輿圖上畫的擴(kuò)張方向……可……可作得準(zhǔn)?萬一……”
“是?。∈雷拥钕陆鹂谟裱?,說神土?xí)L,可這眼見為實……”
質(zhì)疑聲此起彼伏,焦躁的情緒如同瘟疫般在席間蔓延。
這些精明的商人,在最初的狂熱退去后,面對冰冷的現(xiàn)實。
無法登島、無法開發(fā)、資金沉淀。
巨大的不確定性和風(fēng)險感開始吞噬他們的信心。
他們需要一個明確的答復(fù),一個看得見的希望。
蕭寒舟放下手中的玉箸,臉上溫和的笑意不變,眼神卻微微一凝,如同平靜湖面下掠過的寒芒。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嘈雜:
“諸位老板的擔(dān)憂,蕭某理解,亦會如實稟報世子殿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撫:
“殿下曾言,息壤乃天地神物,關(guān)乎國運(yùn),非比尋常。其淤積擴(kuò)張,自有天地規(guī)律,非人力可強(qiáng)求,亦非朝夕可見。文昌閣楚大家,乃當(dāng)世地理水文之泰斗,其推演輿圖,乃集天地之象、江海之勢而成,斷無虛妄!”
他語氣轉(zhuǎn)沉,帶著一絲敲打的意味:
“至于登島勘測、動工開發(fā)。殿下亦有考量。一則,沙洲初定,根基未穩(wěn),貿(mào)然登臨,恐?jǐn)_天地靈氣,反損神土之機(jī)。二則,深水港建設(shè),乃特區(qū)命脈,金吾衛(wèi)駐守,乃為保障萬全,杜絕宵小窺伺,確保未來諸位基業(yè)無虞!”
他端起酒杯,對著眾人:
“殿下深知諸位投入之巨,期望之殷。特區(qū)建設(shè),如火如荼。港口、道路、新城……皆在飛速推進(jìn)。待根基穩(wěn)固,航道暢通,安全無慮之時,便是諸位大展宏圖之日!屆時,諸位今日之投入,必將獲得百倍、千倍之回報!殿下言出必行,望諸位稍安勿躁,靜待佳音!”
這番話,軟硬兼施。
既抬出“天地靈氣”、“楚大家權(quán)威”和“世子金口”壓住質(zhì)疑,又用“根基未穩(wěn)”、“安全無慮”解釋封鎖,最后再用“百倍回報”畫餅安撫。
席間眾人面面相覷,雖仍有疑慮,但在蕭寒舟那平靜卻隱含威壓的目光注視下,也只得暫時按下心頭焦躁,強(qiáng)笑著舉杯應(yīng)和。
“蕭大人所言極是!我等……我等靜候殿下安排!”
“是是是!有殿下掌舵,我等放心!”
“來!敬殿下!敬蕭大人!”
觥籌交錯再起,絲竹復(fù)鳴,但氣氛卻比之前更加微妙。
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眼神卻在無聲地交流著不安與算計。
趙四海坐回座位,狠狠灌了一口酒,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他瞥了一眼坐在角落、一直沉默不語的江南富商李慕白,對方也正看過來,眼神交匯,心照不宣。
......
夜已深沉,望江樓的喧囂漸漸散去。
滬縣老城區(qū)一條僻靜、污水橫流的暗巷深處,一間掛著高麗參行幌子、實則門可羅雀的鋪面后堂,卻亮著昏黃的燈火。
鋪面主人,正是那位曾在拍賣會前試圖窺探沙洲、被金吾衛(wèi)弩箭指著腦門的高麗商人——樸昌范。
此刻,他正畢恭畢敬地給兩位不速之客斟茶。
來者赫然是趙四海和那位江南富商李慕白!
兩人都換了便服,臉上帶著酒意,卻掩不住眼底的焦躁和一絲狠厲。
“樸老板,你說你有門路……能上島?”趙四海壓低聲音,開門見山,語氣帶著孤注一擲的急切。
樸昌范小眼睛閃爍著精光,操著生硬的官話,低聲道:“趙老板,李大人,稍安勿躁。小人確實有些門路。我高麗國有幾位??停D暝谶@片海域做些……嗯……特殊的營生。對這片水道、沙洲,熟得很!金吾衛(wèi)的船隊雖嚴(yán),但總有巡邏的空隙?!?/p>
他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只要價錢合適,他們可以用小船,趁著夜色送人上去!只需一個時辰!足夠兩位老板親眼看看那神土,到底是金疙瘩還是爛泥灘!”
李慕白眉頭緊鎖,他是宗室背景,比趙四海更謹(jǐn)慎:“風(fēng)險太大!一旦被金吾衛(wèi)發(fā)現(xiàn)……”
“富貴險中求??!李大人!”趙四海眼中閃爍著貪婪和瘋狂,“幾百萬兩銀子砸下去,連個響都聽不見!蕭寒舟那小子滿嘴官話,畫餅充饑!誰知道是不是個騙局?!那息壤要是假的,或者根本沒他說的那么神……我們可就血本無歸了!必須親眼看看!”
他看向樸昌范:“價錢好說!只要事情辦成,看得真切,再加一倍!”
樸昌范眼中貪婪更盛:“趙老板爽快!不過小人還有個條件。”
“說!”
“事成之后若那神土真如輿圖所示,小人也想分一杯羹!哪怕最小的那塊!”樸昌范舔了舔嘴唇,眼中滿是渴望。
他雖是高麗商人,但對息壤的貪婪,絲毫不亞于這些大乾巨賈。
李慕白還在猶豫,趙四海卻一拍桌子:“好!一言為定!事不宜遲,明晚!明晚就動手!”
“趙老板痛快!”樸昌范大喜,“小人這就去安排!明晚子時,東灘蘆葦蕩!自有人接應(yīng)!”
三人密謀完畢,樸昌范小心翼翼地將兩位貴客從后門送走。
他回到后堂,看著桌上搖曳的燭火,臉上露出得意的獰笑。
他仿佛看到了金山銀山在向他招手!
至于風(fēng)險?在金吾衛(wèi)眼皮底下偷渡?他不在乎!
只要能攀上這些大乾豪商,拿到息壤的入場券,冒點險算什么?
然而,樸昌范沒有注意到,在他鋪面斜對面,一處廢棄閣樓的陰影里,一雙清澈卻帶著警惕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鋪面的后門。
正是霖哥兒!
他白天在港口幫工,晚上就睡在附近廢棄的窩棚里。
他認(rèn)得趙四海!
就是這個胖子,在拍賣會上趾高氣揚(yáng),還差點害他爹丟了差事。
他看到趙四海和李慕白鬼鬼祟祟進(jìn)了高麗參行,又鬼鬼祟祟出來,直覺告訴他,這絕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