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嫣伏在他懷中,身體顫抖不止,那件替她擋了一劫的黑金色霞帔已被撕裂,凌亂地搭在她肩上。
她身上那件神鳳降世裙的墨金色澤,在驚變過后,更顯沉凝,仿佛浸染了血色與背叛的陰影。
長長的拖尾無助地蜷縮在榻下,如同受傷的鳳凰尾羽。
“嫣兒!嫣兒你怎么樣?”林臻急切地呼喚,檢查她是否受傷。
慕容嫣緩過一口氣,抬起蒼白的臉,鳳眸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與徹骨的冰寒,她望向窗外孔文博逃跑的方向,一字一頓,聲音雖弱,卻帶著滔天的恨意與殺意:
“孔文博,好,一個圣人后裔,好一個儒宗表率,咳咳,傳朕旨意,孔氏滿門誅絕!”
這場發(fā)生在病榻之前的背叛與刺殺,如同驚雷,徹底震動了圣徽朝堂。
衍圣公孔家與高句麗余孽的勾結,其影響之深遠,遠超一場簡單的軍事沖突。
......
當蓬萊行宮的驚變消息通過六百里加急,如同瘟風般席卷而至時,位于魯地曲阜的孔府,這座歷經千年風雨、被譽為“天下文樞”的府邸,尚且沉浸在一片看似祥和的靜謐之中。
飛檐斗拱,古柏森森,瑯瑯書聲依舊從家學中傳出,仿佛外界的一切紛爭都與這片圣人凈土無關。
孔文博的胞弟,孔文簡,此刻正坐在府內清儉堂中,翻閱著近日族中田莊的賬目。
他年近五旬,性格與其兄長的熱衷權勢不同,更多是醉心學問,管理族產也以寬厚為本。
他心中雖對兄長突然帶著志玄遠赴蓬萊感到些許不安,但想著孔家超然的地位,以及此行是去為女帝獻藥示好,便也未曾深想,只盼他們早日平安歸來。
然而,這份寧靜在午后被徹底粉碎。
大地開始傳來隱隱的震動,起初似遠雷,旋即變得清晰可辨,那是無數鐵騎奔騰的轟響!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馬蹄聲,是尖銳的警哨和凄厲的哭喊聲從府外街道上傳來!
“不好了!二老爺!不好了!”一個家仆連滾爬爬地沖進清儉堂,面無人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兵……官兵!好多官兵!把咱們府給圍了!說是……說是奉旨抄家!”
孔文簡手中的賬冊“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臉色瞬間慘白:“胡說!我孔府乃圣人苗裔,歷代帝王禮敬有加,何來抄家之說?!定是弄錯了!待我出去……”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一群如狼似虎、身披玄甲的士兵已經粗暴地踹開了清儉堂的大門,冰冷的兵刃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為首一名將領,面覆寒霜,手持一卷明黃帛書,厲聲宣喝:
“圣旨到!罪臣孔文博、孔志玄,勾結高句麗余孽,于蓬萊行宮謀刺圣駕,罪證確鑿,大逆不道!陛下有旨:孔氏滿門,不分老幼,皆以謀逆論處,滿門抄斬,夷其三族!家產抄沒,府邸焚毀!孔林、孔廟,即刻查封,等候發(fā)落!欽此!”
每一個字,都如同晴天霹靂,狠狠砸在孔文簡和所有聞訊趕來的孔氏族人心頭!
“不——!不可能!”孔文簡嘶聲吶喊,渾身顫抖,“我兄長乃衍圣公,怎會謀逆?!定是奸人陷害!我要見陛下!我要……”
“唰!”
一道冰冷的刀光閃過。
孔文簡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一截刀尖從自己胸前透出,鮮血迅速染紅了他樸素的儒衫。
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眼中充滿了無盡的冤屈、憤怒與茫然。
至死,他都不明白,為何千年圣裔會遭此潑天大禍。
“二老爺!”
“跟他們拼了!”
孔府內頓時炸開了鍋。
有文弱書生試圖理論,有忠仆護主反抗,有婦孺驚恐哭嚎。
然而,面對裝備精良、早有準備的禁軍精銳,任何反抗都是徒勞。
屠殺,開始了。
刀光劍影取代了往日的詩書禮樂。
鮮血染紅了青石板路,濺上了古老的楹聯匾額。昔日高高在上的孔府貴人,此刻如同豬羊般被驅趕、砍殺。
藏書樓被點燃,千年典籍在火焰中化為灰燼,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焦糊的惡臭。
孔文博的幼子,年僅十歲的孔志謙,原本在書房習字,被乳母藏于一口巨大的藏書箱中。
透過箱子的縫隙,他目睹了平生最恐怖的景象:平日里和藹的叔伯被砍倒,溫柔的嬸娘被拖拽,熟悉的仆役倒在血泊中抽搐……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響,眼淚和恐懼浸透了衣襟。
那血腥的場景,那官兵猙獰的面孔,尤其是那將領宣讀圣旨時提到的“慕容嫣”、“林臻”的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印在他幼小的心靈深處。
“慕容嫣……林臻……”他在心中無聲地咀嚼著這兩個名字,每一個字都伴隨著親人的慘叫聲和刀刃入肉的悶響。
恨意,如同毒藤,在這個本該只知誦讀圣賢書的孩子心中瘋狂滋生。
他記住了,是這兩個人,是那個所謂的女帝和她的爪牙,毀滅了他的家族,屠戮了他的親人!
殺戮持續(xù)了整整一個下午。
當夕陽將天空染成凄厲的血紅色時,曾經鐘鳴鼎食、煊赫千年的孔府,已成人間地獄。
尸橫遍地,血流成河,幸存的少數旁支遠親或被嚇瘋的仆役,被如狗一般拴著鐵鏈,押解出城,等待他們的將是流放或為奴的命運。
沖天的大火吞噬著亭臺樓閣,象征著儒家禮樂精神的府邸,在烈焰中轟然倒塌。
僥幸躲過一劫的孔志謙,在乳母拼死掩護下,于深夜從狗洞爬出已成廢墟的孔府。
他回頭望去,只見一片斷壁殘垣,火光映照著他蒼白而扭曲的小臉,那雙原本清澈的眸子里,只剩下刻骨的仇恨與冰冷。
“慕容嫣……林臻……”他對著那片火海,用盡全身力氣,低低地發(fā)誓,“我孔志謙對天立誓,只要一息尚存,必報此血海深仇!我要讓你們……血債血償!”
凄厲的童音在夜風中飄散,如同怨靈的詛咒。
與此同時,遠在蓬萊的慕容嫣,在經歷了驚心動魄的刺殺后,病情一度加重。
但在林臻的精心照料和御醫(yī)的全力救治下,加之孔家這個“內患”以最慘烈的方式被清除,她心中那根緊繃的弦似乎稍稍放松,病情反而開始緩慢好轉。
旬日之后,慕容嫣的身體雖仍虛弱,但已能勉強下榻行走。
她深知,孔家被滅門雖震懾了宵小,但也必然在士林和民間引起巨大波瀾,京城需要她回去坐鎮(zhèn)。且東巡震懾海疆、鞏固邊防的主要目的已初步達到。
“夫君,傳旨吧,三日后,啟程回鑾?!蹦饺萱陶驹谛袑m窗邊,望著外面已恢復平靜的海面,輕聲對林臻說道。
她身上依舊穿著那件神鳳降世裙,長長的墨金色拖尾在她身后迤邐,雖經打理,仍帶著幾分劫后余生的凌亂。
林臻看著她依舊單薄的身影,擔憂道:“嫣兒,你的身體……”
“無妨?!蹦饺萱剔D過身,臉上帶著一絲疲憊的堅定,“京城,才是真正的戰(zhàn)場??准抑?,需得朕回去,親自向天下人‘交代’?!?/p>
她的目光深邃,仿佛已看到了回京后將要面對的疾風驟雨。
六月中旬,圣徽女帝的鑾駕在龐大船隊的護衛(wèi)下,緩緩駛離蓬萊港,踏上了歸程。
海面上風平浪靜,仿佛之前的刺殺、叛亂、血腥清洗都未曾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