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神醫(yī)也確實(shí)累得夠嗆,再次施禮后,便在一名仆從的攙扶下,蹣跚著離開了。
林臻轉(zhuǎn)向身邊的婉兒:“婉兒,青霞需要靜養(yǎng),我先去看看她。你也站了大半日,心神俱疲,快先回去歇著吧。晚些我再去看你?!?/p>
上官婉兒聞言,款款起身,臉上帶著為青霞和孩子喜悅的淺淺笑意,姿態(tài)溫婉端莊:“夫君言重了。妾身不礙事。今日青霞妹妹為王府誕下麟兒,又經(jīng)歷如此兇險,夫君理應(yīng)多加陪伴。妾身自己回去便可?!?/p>
她對著林臻施了一禮,又對著棋牌佛微微頷首示意,這才帶著貼身丫鬟,步履穩(wěn)重、儀態(tài)萬方地轉(zhuǎn)身離開了。
那份世家主母的端莊與體貼,無懈可擊。
目送上官婉兒離開,林臻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撩起袍子下擺,放輕腳步,一步一步地走向那間依然彌漫著濃郁血腥氣味的產(chǎn)房。
門口的丫鬟早已無聲地為他掀開了門簾。
濃重的氣息撲面而來,混雜著未散的血腥氣、藥味、汗味和一種莫名的、象征著新生的淡淡甜腥。
光線比外面稍亮一些,幾盞宮燈在角落散發(fā)著昏黃的光芒。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那張寬大的拔步床上。
青霞那副平日里冷艷絕俗的容顏,此刻卻如同冰雪雕琢后又被投入烈火般脆弱。
臉色白得嚇人,透著一股虛弱的透明感,嘴唇也毫無血色,濃密的睫羽緊閉著,整個人陷在錦被之中,像一枝被風(fēng)雨摧折的花。
林臻的心瞬間揪緊。
一股怒火與后怕不受控制地升起。
若不是那該死的刺客偷襲,致使她提前動了胎氣,她何以要承受這早產(chǎn)難產(chǎn)、在鬼門關(guān)走一遭的巨大風(fēng)險?!
這筆賬,老子早晚跟你們算清楚。
她暗暗咬了咬牙,放輕腳步走到床邊,屏退了守在一旁的丫鬟。隨即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目光溫柔地、帶著無盡疼惜地落在青霞蒼白的睡顏上。
他伸出手,指背帶著自己都無法察覺的輕微顫抖,極其輕柔地?fù)徇^她冰涼滑膩的臉頰。
青霞的睫羽如同受驚的蝶翼般輕微顫動了一下,旋即緩緩地睜開。
那雙總是冷冽如寒潭的美眸,此刻卻蒙上了一層迷蒙的水汽,虛弱得仿佛隨時會重新合上。
但在看清床邊坐著的、眼神里帶著滿滿擔(dān)憂的人是林臻時,那毫無血色的唇角竟微微向上彎起一個極淡的、卻仿佛能令天地失色的絕美弧度,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拂過:“夫君……”
林臻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心頭大石落了一半,他俯身靠近些,同樣壓低了聲音,語氣帶著安撫和肯定的力量:“嗯,夫人,我在?!?/p>
“你辛苦了,孩子沒事,很健康,孫神醫(yī)說了,好得很?!?/p>
他特意放慢了語速,確保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傳入青霞耳中。
青霞靜靜地聽著,眸中的霧氣似乎更濃了一些,但那唇角的笑意卻更深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幾乎是微不可查地點(diǎn)了一下頭。
但林臻卻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除了慶幸,更深處仿佛有某種巨大的歡喜在瞬間綻放又被迅速收斂。
林臻看著她,繼續(xù)道:“放心,萬事有我。你安心休養(yǎng)便是?!?/p>
他以為青霞這巨大的歡喜是因?yàn)楹⒆悠桨矡o恙。
青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看向很遠(yuǎn)的地方。
在林臻沒注意到的一瞬間,她眼中那層迷蒙的水汽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閃而逝、如同萬年玄冰被瞬間點(diǎn)燃般極其驚人的狠厲光芒!
但快如閃電,剎那隱去,快到讓林臻以為那只是自己眼花了或是燈光下的錯覺。
隨即,她的臉上重新布滿了濃濃的倦意,眼皮微微耷拉著,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嘶?。骸胺蚓砗美?,想再睡會兒。您您先回去吧?!?/p>
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明顯的、令人心疼的虛弱感。
林臻看著她蒼白的面容和濃重的睡意,沒有絲毫懷疑。
他雖不放心,但也知道此刻的休息對她至關(guān)重要。
他輕輕握住她放在錦被外冰涼的小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手背:“也好。你好好睡,什么都別想。晚點(diǎn)我再來陪你?!?/p>
“嗯……”青霞閉上眼睛,輕哼了一聲作為回應(yīng)。
林臻替她掖好被角,又深深地看了她幾眼,這才直起身,一步三回頭地,帶著滿心的擔(dān)憂和不舍,終于退出了臥房,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
輕微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直到消失在房門外。
臥房里陷入一片寂靜,只有角落宮燈靜靜燃燒發(fā)出的細(xì)微噼啪聲。
床上,看似沉沉睡去的青霞,那雙緊閉的美眸,卻在這一刻驟然睜開!
眼眸中哪里還有半分虛弱睡意?
只剩下冰冷如刀、銳利似箭的寒光!
她側(cè)耳傾聽著門外的動靜,屏息凝神,一動不動。
時間在寂靜中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
直到她心中默算著林臻的腳步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出這個院落的范圍,抵達(dá)他自己院外之時——
青霞那冰冷的目光才幽幽地轉(zhuǎn)動,看向了床邊垂首侍立的心腹大丫鬟。
她的聲音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命令,仿佛浸透了九幽寒泉:“去……”
丫鬟立刻上前一步,躬身細(xì)聽。
青霞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金鐵相擊:“把外面的人叫進(jìn)來。要快,莫聲張?!?/p>
丫鬟無聲地點(diǎn)點(diǎn)頭,迅速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很快,房門被極輕地推開又合上。
沒有多余的腳步聲,仿佛只是一陣微風(fēng)掠過。
四個身影如同四道漆黑的、吸收了所有光線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青霞床前垂地的帳幔陰影之中。
她們站在那里,紋絲不動,垂首斂目,連呼吸都微弱得幾近于無。
整個房間的空氣仿佛都因?yàn)檫@四人的出現(xiàn)而驟然下降了幾度,變得森寒逼人。
只有她們身上難以完全收斂的、長期在生死邊緣游走磨礪出的、淡淡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和凝練到極致的鋒銳氣機(jī)在無聲流淌。
青霞靠坐在床頭,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她沒有看任何人,冰冷的眼眸只是毫無焦距地望著床頂?shù)膸め?,仿佛在穿透時空看著某個目標(biāo)。
但那聲音,卻清晰地在這四個如影子般的頂尖殺手耳畔炸響,帶著毫不掩飾的刺骨殺意:
“那個刺客,險些害我母子慘死!”她的話語微微一頓,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劇毒的冰錐,帶著切齒的恨意迸發(fā)出來:“你們親自去審?!?/p>
冰冷的命令斬釘截鐵:“撬開他的嘴!挖出他背后的人!每一絲痕跡都要給我找出來!不惜代價,明白了嗎?!”
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那四個如同融入陰影的身影同時微微一動,整齊劃一地垂首,如同最精密的機(jī)器接受了指令,四個毫無感情波動的冰冷女聲如同金鐵摩擦般同時響起,瞬間匯成一個字:
“是,宗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