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海天之間,大乾水師“鎮(zhèn)?!?、“定遠”、“破浪”三艘巨艦如同沉默的鋼鐵島嶼,錨鏈深深扎入冰冷的海水。
數(shù)里之外,卡斯蒂利亞遠東艦隊旗艦“圣瑪利亞號”龐大的身影,率領(lǐng)著十余艘戰(zhàn)艦,如同徘徊的陰影,緩緩向南移動,航向指向遙遠的香料群島外圍。
雙方艦隊的觀測哨,透過千里鏡冰冷的鏡片,無聲地交換著警惕的目光。海風嗚咽,浪濤翻涌,在這片空曠的海域,一場無聲的角力在距離與靜默中持續(xù)。
“破浪號”艦橋上,林臻玄色大氅的下擺在寒風中微微拂動。
他放下手中的高倍千里鏡,深邃的目光投向那片逐漸遠去的西洋帆影。
“航向正南目標香料群島外圍錨地?!彼畮熖岫节w猛低聲匯報著觀測哨的判斷,“他們在尋找落腳點。”
“落腳點,”林臻聲音低沉,“也是觀察點。”
他轉(zhuǎn)身,目光掃過艦橋內(nèi)嚴陣以待的軍官們?!氨3株囆湾^泊待命。飛魚三號、飛魚五號前出,保持二十里距離,輪換監(jiān)視。記錄其航速、隊形變化、旗語信號。非受攻擊,不得靠近其五里之內(nèi)?!?p>“是!”傳令兵迅速將命令傳達下去。
“元帥,”趙猛眼中閃過一絲憂慮,“香料群島島嶼眾多水道復雜,若被其占據(jù)一島建立據(jù)點……”
“無妨?!绷终槟抗獬领o,“南洋都護府水師已加強巡防,婆羅洲要塞亦在增兵他們敢登島便是自投羅網(wǎng)?!?p>他再次望向西洋艦隊消失的方向?!八麄冊谠囂轿业拙€,也在等待時機傳訊金陵詳報動向?!?p>“是!”
泉州船廠,焚雷司核心工坊。灼熱的氣浪混合著蒸汽與金屬的氣息撲面而來。
巨大的熔爐內(nèi),熾白的鐵水翻滾沸騰,發(fā)出低沉的咆哮。
楚惜靈清冷的臉上映照著爐火的紅光,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目光卻一瞬不瞬地盯著熔爐旁一組復雜的模具。
“溫度達標成分檢測合格?!惫こ處煻⒅鴥x表,聲音嘶啞。
“澆鑄!”楚惜靈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沉重的閘門開啟!
熾熱的鐵水如同熔巖般奔涌而出,注入巨大的、刻滿復雜紋路的砂型模具中!
嗤嗤的白氣升騰,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硫磺與金屬氣味。
“冷卻系統(tǒng)啟動!”工程師大吼。
冰冷的循環(huán)水通過預埋的管道,迅速包裹住熾熱的模具。劇烈的溫差下,模具發(fā)出細微的呻吟。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模具溫度降至安全范圍,吊車緩緩吊起沉重的上模。
“成了!”一名年輕工匠忍不住低呼。
模具中央,一根粗壯、黝黑、泛著金屬冷光的巨大主軸靜靜躺著,表面布滿了精密鑄造出的齒輪咬合槽與加強筋。
這正是為“鎮(zhèn)海級”巨艦主炮塔旋轉(zhuǎn)機構(gòu)特制的核心承重部件。
楚惜靈走上前,指尖拂過冰冷的主軸表面,感受著那均勻致密的紋理。
“無損探傷?!彼愿馈?p>幾名工匠立刻上前,用特制的“聲波探錘”仔細敲擊主軸各處,側(cè)耳傾聽回音。
又用“磁粉探傷儀”涂抹特殊磁粉,檢查細微裂紋。
“報告大人!無裂紋!無氣孔!結(jié)構(gòu)致密!”工匠的聲音帶著興奮。
楚惜靈微微頷首,清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光。
她走到另一處工作臺。臺上,一枚新式穿甲彈的彈頭樣品靜靜放置。彈頭呈流線型,材質(zhì)并非純鋼,而是一種泛著暗啞光澤的合金,尖端鑲嵌著更堅硬的鎢鋼帽。
“鎢鋼被帽穿甲彈,”她拿起彈頭,掂了掂分量,“圣瑪利亞號的側(cè)舷裝甲能擋住幾發(fā)?”
工坊角落,幾名格物院學徒正圍著一臺改進后的“顯微水晶鏡”,分析著一塊從西洋火銃上切割下來的熟鐵樣品。
鏡片下,鐵中硫、磷雜質(zhì)形成的網(wǎng)狀脆性結(jié)構(gòu)清晰可見。
另一名學徒則在飛快地記錄著西洋自鳴鐘擒縱機構(gòu)改良模型的運行數(shù)據(jù),齒輪咬合的聲音清脆而穩(wěn)定。
技術(shù)的壁壘,在汗水與火光中,被一寸寸鑿穿。
泉州港,“番坊”深處,那座守衛(wèi)森嚴的獨立院落。
房間內(nèi),燭火搖曳。費迪南德男爵金發(fā)黯淡,碧眼深陷,往日華麗的緊身外套換成了素色棉袍,坐在雕花木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對面,繡衣衛(wèi)閩越千戶嚴鋒,玄色勁裝,神色平靜,如同冰冷的巖石。
桌上,攤開著一幅根據(jù)費迪南德口述、由畫師繪制的粗略海圖,上面標注著幾個卡斯蒂利亞王國在新大陸的重要殖民據(jù)點,以及一條從新大陸繞過風暴角通往香料群島的、被稱作“香料航線”的虛線。
“男爵閣下,”嚴鋒聲音低沉,“香料航線的詳細海圖季風規(guī)律補給點位置,你似乎還有所保留?!?p>費迪南德眼神閃爍:“這是王國最高機密。”
“機密?”嚴鋒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圣瑪利亞號的龍骨結(jié)構(gòu)算不算機密?阿爾瓦雷斯伯爵的旗艦吃水多少主炮射程幾何?裝填需要幾息?”
費迪南德身體猛地一僵。對方的問題,精準地刺向他所知的要害。
“我需要保證,”他聲音嘶啞,“保證我和我的人安全離開?!?p>“安全離開?”嚴鋒目光如刀,“你勾結(jié)土王,煽動叛亂,走私軍械,按大乾律足夠絞死十次。你的價值在于你腦子里的東西吐干凈,或許能換一條活路在大乾的監(jiān)獄里?!?p>費迪南德臉色瞬間慘白。
他猛地站起,又頹然坐下,雙手捂住臉。
許久,他抬起頭,眼中是絕望的掙扎。
“給我紙筆?!?p>嚴鋒示意,一名緹騎將紙筆放在他面前。
費迪南德顫抖著手,開始在海圖上添加更詳細的標記:季風交替的時間,幾個隱秘的淡水補給島礁的位置,一處卡斯蒂利亞設在香料群島外圍的秘密小型修理點的坐標他寫得很慢,每一筆都如同在剜自己的肉。
嚴鋒靜靜地看著,冰冷的眼神中沒有任何波瀾。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這個西洋貴族,為了活命,會一點點吐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帝國的囚籠,正緩緩收緊。
南洋,翡翠島。
新建的“南洋都護府翡翠巡檢司”衙署前,昔日的土王“黑石”赤著上身,背負的荊棘早已取下,但黝黑皮膚上留下的道道血痕依舊刺目。
他換上了一身粗布衣裳,正指揮著一群垂頭喪氣的原武士,搬運著石塊木材,修建通往新駐軍營地的道路。
不遠處,一隊玄甲士兵手持火銃,面無表情地監(jiān)視著。
“快點!磨蹭什么!”黑石吼了一聲,聲音沙啞,卻沒了往日的兇悍,只剩下疲憊與認命。
他抬頭望向港口方向,那里停泊著兩艘“飛魚級”快船,黝黑的炮口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他想起那日海面上沖天而起的烈焰水柱,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一名巡檢司小吏拿著簿冊走來:“黑石,今日石料運送數(shù)目,核對一下?!?p>“是?!焙谑B忙躬身,小心翼翼地核對。
遠處山坡上,丁香嶼土王巴圖魯肥胖的身影在一群護衛(wèi)簇擁下,正“巡視”著他的丁香林。
他臉上堆著謙卑的笑容,對陪同的巡檢司官員點頭哈腰:“大人您看,這片林子今年收成一定好,賦稅一定按時足額繳納。”
他心中卻充滿了恐懼。
翡翠島的下場就在眼前。他暗中慶幸自己沒有像黑石那樣徹底倒向西洋人,但也深知,自己私下收受費迪南德賄賂的事情,未必能瞞過繡衣衛(wèi)的眼睛。
他現(xiàn)在只想拼命表現(xiàn),用忠誠和賦稅來換取平安。
海風吹過,帶來丁香馥郁的香氣,也帶來一絲不易察覺的鐵銹與硝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