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聽晚是晌午時分來的月事。
小腹墜痛愈發(fā)明顯。
她趴在陳舊木桌上蜷縮一團,烏黑的發(fā)遮住精致的五官。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微微抬眸,露出大汗淋漓無血色的臉。伸手朝那不及巴掌大的紅糖小塊探去。
虞聽晚是知道的,月事疼得厲害,應(yīng)該喝些紅糖雞蛋湯的。
這一日,她沒再出門。
這場雨一連下了兩日,臨西村的村民怨天載道。
山路泥濘,容易打滑,虞聽晚不至于冒著風(fēng)險急著上山。
好不容易放了晴,她出了屋,去角落尋了半舊的掃帚,掃院子里的雪。
兩家隔得近,她聽到隔壁衛(wèi)守忠的聲音。
“這棗哪兒來的?”
慧娘手拿著針線,頭也不抬:“一早我去河里洗衣,撞見施寡婦了。她給的?!?/p>
施寡婦的兒子在縣城當(dāng)賬房先先,家里條件在西臨村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她早年喪夫,日子艱難,拉扯兒子長大很是不易。如今倒是有錢了,可窮怕了,骨子里還是格外摳搜吝嗇。便是親戚上門打秋風(fēng),也只會碰一鼻子灰。
慧娘:“她想讓我?guī)兔ψ鲂┤忉u,先前里正家里辦席,她兒子就稀罕那一口,事后念了多回,可她如何也做不出那味兒。”
她眼里含笑:“施寡婦說給我八文錢,我應(yīng)下了?!?/p>
這可是家里的進項。
棗也就五個,但又大又圓,看著就好吃。應(yīng)該是施寡婦兒子從縣城買的。
慧娘縫補著衣服:“當(dāng)家的把棗洗了,給阿郎送去?!?/p>
衛(wèi)守忠卻沒聽她的話,洗好往她懷里塞了兩個,才把其余的送到躺在椅子上假寐的魏昭手上。
他看著模樣俊的魏昭,眼里閃過柔色:“吃吧。你從小最愛吃棗了,回回都往山上鉆?!?/p>
可那些年山上的野棗缺水分,個頭小不說,還酸。哪有施寡婦給的又甜又脆。
魏昭眼皮都沒掀,面無表情:“我不愛吃?!?/p>
衛(wèi)守忠:“你如今愛吃什么?”
魏昭生無可戀,沒有想吃的。
衛(wèi)守忠:“那阿郎在軍營吃什么?”
魏昭看他一眼。
本以為不會聽到他的回應(yīng),可魏昭卻開口了。
他的嗓音沒有絲毫起伏,就好像再說別人的事:“上京逢年過節(jié)會給我送些貢品。”
衛(wèi)守忠:……
怎么又開始吹了。
衛(wèi)守忠也不揭穿,反倒順著他的話問:“看不出我們阿郎格外受器重。貢品可都是皇親國戚吃的?!?/p>
也不知那個字眼刺痛了他,魏昭面色陰郁:“施些小恩小惠,想讓我賣命罷了。”
怎么聽著有很深的怨念和惡意?
衛(wèi)守忠嘆了口氣:“這些年我時常去打聽,外頭對魏家軍的風(fēng)評極高,說那大將軍待手下的人好,頓頓保證能吃飽飯,時常還掏腰包給你們吃肉?!?/p>
邊境是什么地方?
風(fēng)沙大,日子苦。
其余軍營的將士哪里有這個待遇?他們的責(zé)任是守護百姓,萬死不辭。
可魏家軍不同。
那年輕魏將軍曾落下一句話。
【本將這里沒有以血肉之軀換山河太平的規(guī)矩,百姓的命是命,你們的命也是命!你們的父母兄弟等你們回去,你們務(wù)必活著出征活著回來?!?/p>
魏昭淡淡:“炊事兵時常給我開小灶?!?/p>
“只要沒打仗,每隔三月魏家軍會進深山打獵,獵得頭籌者有重賞,夜里還會舉辦篝火夜?!?/p>
他說話時,慧娘停下了手里的活。
夫妻倆聽的很認真,好像能從他的話語見窺探出阿郎在邊境的日子。
衛(wèi)守忠:“阿郎曾獵過什么?”
魏昭看他一眼:“虎?!?/p>
衛(wèi)守忠驚訝:“真的?”
他阿郎竟這般厲害!
魏昭:“我把它養(yǎng)了起來。”
衛(wèi)守忠:???
魏昭:“抓到敵國奸細就給他加餐?!?/p>
衛(wèi)守忠:……
好了,不信了。
衛(wèi)守忠繼續(xù)沒揭穿:“那只虎呢?”
魏昭垂下眼眸。
衛(wèi)守忠了然,這是找不到吹噓的理由了。他笑著道:“當(dāng)時知道你被魏家軍挑中,我和你娘委實松了口氣?!?/p>
他看著人高馬大的魏昭。
“那魏將軍是好人?!?/p>
魏昭笑了。
不過這個笑帶著嘲諷。
“是嗎?”
魏昭:“可好人不長命?!?/p>
他冷冷清清道:“你看,他不就死了?!?/p>
“誰還記得他?”
這話聽著奇怪,可衛(wèi)守忠沒多想,只當(dāng)阿郎提及將軍傷心了。
“誰說的?”
衛(wèi)守忠:“上京那些達官顯貴都為此悲痛難忍。圣上都罷免早朝了?!?/p>
魏昭不語。
懶得說上京的那些人最是虛偽,披著假善的一張皮。
隔壁的動靜,虞聽晚便是不想偷聽,可還是聽的一清二楚。
她費勁掃著雪,試圖做到心無雜念,偏偏這個時候,慧娘的聲音傳到她耳畔。
“他爹,咱們家的碗怎么少了?”
虞聽晚動作一僵:……
在她這里。
衛(wèi)守忠這時爬上灶屋房頂翻修:“你再數(shù)數(shù),定然是擱在哪處忘了。”
慧娘皺著眉:“怎么可能數(shù)錯?家里碗筷有數(shù),這都少了三只了?!?/p>
她里里外外都尋遍了,可連影兒都尋不找,實在古怪??偛豢赡芗依镞M賊了。
衛(wèi)家有沒有進賊虞聽晚不知??伤谠簤锹溆挚吹搅擞≈l(wèi)字烙印的幾個碗。
雪猶在紛飛,碗壁上落了指甲縫厚度的雪,那一小塊地兒,還殘存著褐色的濃汁。
虞聽晚:???
怎么都跑她院里來了?
正那么想著,頭頂上有了動靜。虞聽晚抬眸看去,有什么從隔壁丟了過來。
最后砸到她邊上。
是咬了一口的棗,上頭還有牙印。
虞聽晚看看碗又看看棗,簡直氣笑了。
而隔壁的魏昭擰著眉咽下嘴里的棗。
棗是甜的,可他卻味如嚼蠟。
手里還有兩個,他不想拿,也不想吃。
魏昭順手地把兩顆累贅,扔去了隔壁。
一顆砸到了雪地上,一顆砸到了虞聽晚的腦袋上。
小姑娘捂著頭吃痛。
把她家當(dāng)做破爛場了是吧!
她很想跑去隔壁質(zhì)問魏昭為什么和她過不去!
可看清砸到自己的是什么后,虞聽晚覺得她也不是不能再忍忍。
虞聽晚拿起棗,泄憤似地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