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一日毒過一日。檐角銅鈴被曬得發(fā)燙,風(fēng)過時再不帶半分涼意,只余沉悶的嗡鳴。
隨著時間流走,各地官員前后收到朝廷召令不敢瞞報,但多地表示情況還算可控。
應(yīng)乾帝該松口氣的。
可不知為何,他眼皮一直在跳。
他已經(jīng)能下地走了。
可身體多處都爛了,瘙癢難耐。
應(yīng)乾帝立在窗前,眸色沉沉。
“來人,將抱樸找來。”
抱樸是一炷香后來的。
應(yīng)乾帝背對著他:“朕很是不安,你……”
話還沒說完。
“貧道為大晉算算國運吧?!?/p>
這句話,怎會不大膽?
可應(yīng)乾帝沒有罰他,也沒有阻止。
抱樸取出一塊泛著青光的龜甲,又掏出三枚銅錢,在龜背上鈴鐺旋轉(zhuǎn)。
“日月明鑒,乾坤借眼,三界五行……”
突然咔嚓一聲。
龜甲裂開,上頭的銅錢也跟著掉落在地。
這一變故,應(yīng)乾帝始料未及。
可抱樸什么都沒說,直接在他面前跪下。
殿外有急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驚的檐下銅鈴無風(fēng)自動。
傳信的公公早就忘了不得入內(nèi)殿的規(guī)矩,慌慌忙忙跑進(jìn)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圣上急報!黃河決堤?!?/p>
————
消息很快傳開。
上京百姓紛紛議論此事。
“黃河那邊出事了。聽說那邊的天好似裂了道口子,下雨就沒停歇過,水位上漲。信使來的路上險些被水沖走?!?/p>
“還一并告知途中多地情況不容樂觀,等著朝廷過去救命呢?!?/p>
“朝廷救命?”
有人覺得可笑。
“抱樸道長早就泄露天機(jī),朝廷倒是重視,可范圍太廣,誰知道哪里會被淹?”
“又哪里救得過來?”
“這世道艱難,永遠(yuǎn)是窮苦百姓艱難。說句難聽的,偏遠(yuǎn)之地便是災(zāi)情再嚴(yán)重,民不聊生,上京的官老爺還不是頓頓喝酒吃肉?!?/p>
“那你不能一棒子打死。消息傳出來,一些世家紛紛響應(yīng),要往那些地方運米運糧。”
“要我看,都是那楊常正禍害的。當(dāng)初他興修水利,耗盡人力物力財力不說,也沒見弄出多大的功勞,如今下了雨,卻各地遭殃?!?/p>
“他?他筑堤壩可都在江南那一帶,能撈到油水的地方。遠(yuǎn)些真正受災(zāi)的地兒他可不管。”
何況,江南等地建的堤壩也不見得多牢固啊。
“不說他,晦氣。也難怪會下獄?!?/p>
“他入獄可不是貪污,貪污的官員還少嗎?他是咒了那位?!?/p>
說話之人,抬了抬下巴,是皇宮的方向。
眾人嘩然。
人群中也不知誰說了一聲。
“要我看朝廷重視,可不是真的在意無辜百姓生死,他們是怕事情大了,名聲臭了,死的人多了而鬧了瘟疫?!?/p>
上京城外。
官道盡頭揚起一線塵煙,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濺起碎石,驚飛道旁棲鴉。玉帶在疾馳中叮咚作響。
帶頭的是賀詡?cè)唬竺娓鴹钗┪?,以及跟隨護(hù)兩人安危的嚴(yán)叔。
經(jīng)過城外涼亭時,賀詡?cè)幻偷乩枕\,駿馬長嘶。
他從馬背上跳下來。大步朝涼亭而去,對著坐在那里的人行禮。
“姐夫怎在此?”
楊惟文和嚴(yán)叔也紛紛過來請安。
楊惟文很尊敬:“太傅安好?!?/p>
嚴(yán)叔是顧傅居派給賀詡?cè)坏娜耍暫傲寺曋髯印?/p>
顧傅居微微頷首,對賀詡?cè)坏?/p>
?。骸澳惆⒔愕弥憬袢諝w,特地讓我來接?!?/p>
賀詡?cè)幻嫔衔⑽尤荨?/p>
自父親去后,阿姐恨不得他能住在太傅府,好照顧衣食住行。
“當(dāng)然,我也有事尋你。”
有什么事,不能晚點談?
賀詡?cè)灰馔庵?,他聽到顧傅居問?/p>
“這些時日你查應(yīng)扶硯死因,可查出什么了?”
賀詡?cè)豁D(zhuǎn)暗。
“不曾。”
他年紀(jì)小,可對顧傅居一向知無不言,從來不瞞著掖著。
“嶺南那邊所有證據(jù)都指向應(yīng)扶硯身子虛弱,捱不過苦役又得了一場病,這才亡故的?!?/p>
“所有人口徑一致,且我得知那邊的官吏聽從皇令對他多有照拂?!?/p>
別的流放罪犯一日干的活,應(yīng)扶硯只需干一半,甚至?xí)们楦鶕?jù)他的身體狀況調(diào)整。
顧傅居面上沒有別的情緒。
他一手壓在石桌上:“那你呢?”
他溫聲:“你是怎么想的?”
“我覺得其中定……有貓膩。”
賀詡?cè)唬骸笆ド先粽嬉辗?,燕王就不會死。若是燕王死后,他對侄兒生了不忍,也不該把人留在那種地方受罪?!?/p>
皇家的人,怎會講究情分。
賀詡?cè)坏降诪楣俣嗄?,也不好糊弄?/p>
他這次過去,嶺南的官吏還有被他審問的罪犯,多多少少言語會有漏洞。
“可我……”
他慚愧的低下頭。
“沒有證據(jù)?!?/p>
白走了這一趟。
賀詡?cè)坏溃骸叭羰菦]猜錯,這是圣上有意讓我查到的?!?/p>
顧傅居不意外。
“且不說你一人之力,嶺南也不是你的地盤。你有一身本事也無法施展?”
“回頭進(jìn)京,你得先入宮回話。那位怕是也等著了?!?/p>
“他清楚你懷疑深重,你也清楚他從中作祟。但凡事講究證據(jù),你不得不向他低頭。”
“恭敬點,人家是天子。你便是不服氣為應(yīng)扶硯抱不平也忍著。各地水患頻發(fā),莫再觸他霉頭?!?/p>
賀詡?cè)簧钌钗豢跉狻?/p>
“是?!?/p>
他喉嚨艱澀,壓著情緒:“可我不甘心?!?/p>
虞家火災(zāi)的事,杳杳落難,他當(dāng)舅舅的又怎會不耿耿于懷?
他這次請纓去查案,也有私心。
“姐夫您難道就甘心嗎?”
顧傅居笑了一下。
“從你去嶺南我便知道,你此行必然無獲。”
“可你性情擺著,我知,圣上也知。應(yīng)扶硯身死,不少老臣懷疑且等著你回京。圣上需要你給他擺脫嫌疑,故這趟你不得不去,為此我也不曾攔?!?/p>
但……
誰說注定白去?
顧傅居站起來,將桌上的匣盒送到賀詡?cè)皇稚稀?/p>
“這是?”
“你要的證據(jù)。”
賀詡?cè)晃丁?/p>
楊惟文也驚訝。
他們辛辛苦苦跑一趟,空著手回來,可太傅留在上京怎會有?
賀詡?cè)粵]有第一時間打開。
他莫名的覺得手里的盒子,千斤重。
“是……什么?”
顧傅居的唇動了動:“燕王死前留下的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