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梅棠村,還是在之前住過的房子里,門前的那株老梅樹已經(jīng)抽出新芽,葉子吐得茂盛。
這里救援人員來來往往不斷,三個月的時間里,梅棠村的村民們似乎也習(xí)慣了跟外界的交涉。人總歸是群居生物,哪怕隱世百年,骨子里流淌著的還是對外界的好奇和探索。
經(jīng)村民一致選舉,現(xiàn)如今五長老成為梅棠村的新任族長,相比其他長老,五長老年紀(jì)較輕,思想活絡(luò),不拘泥于現(xiàn)狀,性子又隨和,是最理想的族長人選。
巫老一職始終懸空著。
是現(xiàn)任族長有心壓著,看得出他是不大想讓巫老一職繼續(xù)存在于梅棠村。他召集了其他幾位長老和村中有想法的年輕人,跟他們商議著開村一事。
開村,徹底將梅棠村打開,不再隱世,要像個正常村子似的與外界保持良好溝通,對此得到了當(dāng)?shù)仡I(lǐng)導(dǎo)的支持和重視,也在為梅棠村的磁場問題出解決方案。
現(xiàn)任族長想法很清晰,當(dāng)今社會梅棠村需要的不再是巫老,而是科學(xué)的醫(yī)療人員和設(shè)備,當(dāng)然,梅棠村的優(yōu)勢要保持,畢竟梅棠村隱世百年,這里的人都可以自給自足。
而對于上任族長和巫老的行徑,不管是現(xiàn)任族長還是村民們都倍感不恥,同時對陸南深他們也深感抱歉,所以除了警方的人,年柏霄請來的救援隊外,整個梅棠村的村民也成了救援的主力。
他們更熟悉山上的情況,的確有助力。
每一次上山年柏霄都必然跟著,他甚至在山上搭建了帳篷,干脆就在帳篷里休息,也不下山,隨時隨地知道救援隊那邊的情況。
而就在帳篷里,杭司才知道方笙去擋段意的真正原因。
為了年柏霄。
當(dāng)時情況十分混亂,雪崩加地震加劇了危險指數(shù),所有人都在跟閻王搶命,而段意趁著田嬸子造成的慌亂起了歹毒的心思,他不想活,但勢必也要拉著個人墊背。
雖然陸南深和杭司是他的目標(biāo),但當(dāng)時能留給他反擊的時間極短,他所處的位置又無法拖陸南深或是杭司下水,只能鎖定最方便下手的。
最方便下手的人,就是年柏霄。
方笙出事,她當(dāng)時所有的動機只能靠后來的復(fù)盤。陸南深和杭司當(dāng)時瞧見的就是方笙去拉段意,而年柏霄給出了最有可能的答案。
“她離得我最近,段意的行徑她也看得最清楚,她一定是為了護我才那么做的?!?/p>
帳篷里,年柏霄胡子拉碴不說,還一臉憔悴,整個人瘦了不少。當(dāng)然,陪著他共同在山上的杭司和陸南深也好不到哪去,大家都灰鏘鏘的。
年柏霄每每想到這點都心如刀割,他痛苦低語,“段意沖我來,我也有辦法對付他,她……為什么這么傻?都怪我,是我害了她,我也沒拉住她……”
我沒拉住她,我沒能救得了她……
這些話,每個字都像是刀子似的在年柏霄心頭上扎,每天每小時每分鐘,都在扎他。
杭司和陸南深沒辦法規(guī)勸,一來,不管他倆中的任何一個都認(rèn)為自己才是連累了方笙的兇手,他們逃不過這份良心上的譴責(zé);二來,他們相信方笙是瞧出年柏霄有危險才有的行動,她的反應(yīng)是下意識的,這份下意識,就是愛。
可是他們也不同意年柏霄的話。
當(dāng)時那個角度和段意的瘋狂,就算年柏霄的身手再好也無濟于事,根本就沒時間去反應(yīng)。
在救援方面,年柏霄去找了簡言,動了年家的關(guān)系,不僅如此,陸南深也找來了陸家最專業(yè)的救援隊,沒日沒夜不眠不休地搜找。
他們從來沒想過放棄,哪怕瞧見了段意慘不忍睹的尸體。
三個月后的某天,救援隊的人找到了方笙。
這天早上,天際剛裂開一道光縫,杭司從帳篷里出來時深吸了一口氣,總算緩解了心口的疼。
她一晚沒睡,失眠得緊,心口總像是有把刀子劃過似的。
年柏霄早就出了帳篷,洗漱完的工具擱在旁邊的石頭上。在抽煙,煙霧彌散開來時被天邊擠出來的光亮撕扯得七零八碎。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身后有動靜也沒聽見,直到杭司走上前他才反應(yīng)過來。
“心臟跳得厲害,心慌。”年柏霄低聲說了句。
杭司沒說話,目光伸向天際。那道裂縫越來越大,光亮也將會轉(zhuǎn)瞬即逝地鉆出來,大片天空被朝霞給染紅。
紅得觸目驚心。
對講機傳出消息時,天邊正好一道強光穿過云層,刺痛了杭司的眼睛。
方笙找到了。
她安靜地躺在擔(dān)架上被抬下來時,陽光已經(jīng)大片。耀在擔(dān)架的白布上,白得叫人睜不開眼睛。
上天給了她最體面的人間告別。
她沒像段意他們那樣被撞得七零八碎,整個人像是睡著了似的,合著眼在那,除了臉色蒼白。
是在最深的冰層里找到的,救援隊的人說,北山峰這邊常年積雪,幸好存在冰層,否則不會保存這么完好。
杭司站住擔(dān)架旁,陽光明明那么光艷,可她還是覺得異常的冷。
她摸了方笙的手。
冰冷,僵硬。
那股子寒涼能一直鉆進(jìn)人心里去。
年柏霄單膝跪在擔(dān)架旁,揭開白布時手都在顫。
方笙的臉近在咫尺,年柏霄緊抿著唇,眼眶倏地就紅了。杭司已經(jīng)看不清年柏霄的眼淚有沒有掉下來,她的眼淚模糊了視線。
莫大的悲愴似波濤洶涌而至,心口的疼又開始加劇。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方笙身上的衣物也都尚算完好,臉頰有點沾臟。年柏霄壓著巨大的悲痛和顫抖將身上的衣服蓋在了她身上,然后拿過紙巾,很輕柔的,一下一下給方笙擦了臉。
他說,“花生平時愛美,臉臟了肯定不行……”
之后他就一句話說不出來了,整個人都抖得厲害。
杭司失去意識之前是陸南深接住了她,將她摟在了懷里。她看見陸南深的雙眼里也布滿了悲傷,她哽咽地問他,“是在幻境吧?我們還在幻境吧?”
她沒等到陸南深的回答,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