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嫂子聞言,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往自家院子那邊瞟了眼,才唉聲嘆氣地道:“這事也怪我沒有思慮周全,今年,我們?nèi)バ艈柫舜罄珊脦谆厮麄円灰貋磉^年,大郎一直沒給一個準信,我們就以為,他今年也不一定能回來了……
剛好那小伙子來到了咱們村子里,問能不能租我家一個房間住上一段時間,我尋思著房間空著也是空著,便應下了。
誰料他住下沒多久,大郎的信就來了,可是,我也不好就這么把人給趕出去啊。
我這幾天不是沒問過他要不要回家過年,那小伙子卻一直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什么難處,唉,看到他這模樣,我和老薛就更難說出讓他離開的話了!”
郭嫂子是典型的淳樸善良的村里人,因為這事,她都煩惱好幾天了。
那婦人跟郭嫂子熟悉,也見過住在她家里那個小伙子,忍不住皺眉道:“哎,當時他快過年的時候急匆匆來咱們村子里找地方住,我就察覺到他應該是遇到了什么難處,有家歸不得了。
那小伙子看著文文弱弱,又彬彬有禮的,一看就是個讀書人,也不知道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困難。
可是,你也不能一直拖下去,到時候你家大郎回來了,你總不能讓你家大郎去外頭的旅館住吧!”
那自是不可能的。
郭嫂子也只能道:“再等兩天吧,真的不行,我也只能跟那個小伙子實話實說了……”
兩人正說著話,院子里突然傳來一陣門被輕輕推動的聲音。
兩個婦人頓時默契地停下了話頭,轉頭看向正從院子里緩步走出來的一個年輕郎君。
只見那郎君穿著一身水綠色長衫,長得高高瘦瘦的,模樣規(guī)整秀氣,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子文雅的書卷氣,舉手投足間那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溫潤有禮,讓人看了就心生歡喜。
到底是在背后說人閑話,郭嫂子臉上掠過一抹不自在,主動笑著開口道:“云郎君今天怎么出來了?”
雖然這個云郎君在他們家里已是住了大半個月了,但郭嫂子對他依然不算太了解。
只知道他是個讀書人,是永州人,因為有些事滯留在了明京,需要找一個住處,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離去。
住在他們家里期間,他幾乎不出門,天天就待在房間里頭讀書寫字,眉眼間似乎總是徘徊著一抹清愁。
因此,這會兒見他走了出來,郭嫂子心里有些訝異。
云浩然看著她們靜默了片刻,嘴角習慣性地揚起一個溫潤笑意,道:“在房間里待久了,想出去走走透透氣,可是打擾郭嫂子了?”
“哎,沒有沒有,我也就是在這里跟何嫂子閑聊幾句?!?/p>
郭嫂子連忙擺擺手,想起方才跟何嫂子聊的話題,猶豫片刻,試探性地問:“說起來,我前兩天不是問過你,要不要回家過年嘛,你說不確定,難道你家里人不會盼著你回家過年嗎?”
云浩然嘴角微微一抿,眼簾微垂,好一會兒,才似乎苦笑一聲,道:“他們自是盼著的?!?/p>
只是,如今他身上惹了一擔子的麻煩,又怎么敢回家,牽連家中的老父老母?
想到前些天,魏家那個二郎君明里暗里威脅他的話,又想到這段時間接連離奇死去的考生,云浩然只覺得心中澀然。
他哪里能想到,不過是去拜訪了章博士兩回,就惹上了這等災禍。
他這幾年,不是在四處奔波尋找失蹤的小妹,就是在埋頭苦讀,對朝堂的情況到底失了幾分敏銳。
而父親雖然身上擔著官職,但因為只是一個不在京城的小官,且自個兒又不是什么善于鉆研之輩,因此對京城這段時間的風風雨雨,也不甚了解。
以至于他懵懵懂懂地一腳踩進了狼窩里頭,才驚覺自己已是惹了一身腥。
除了先想辦法躲起來等風波平息,他竟是想不到別的應對法子。
他不過一個小小的毫無背景的考生,要如何對抗那般高高在上心狠手辣的一群人?他們家已是失去了一個小妹,他萬萬不能再出事了。
這種事,自古以來都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罷了。
郭嫂子見他只是說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話,便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不禁有些郁悶。
這幾天,她每每提起這件事,這位云郎君都是這樣的態(tài)度。
她先前顧念他的心情,總想著再給他一些時間,便沒有追問下去,但想著自家大郎這幾天就要回來了,還是暗暗咬了咬牙,道:“既然你家里人盼著你回去過年,云郎君還是快快出發(fā)比較好,再過幾天,只怕就要趕不上回家吃團圓飯了。”
云浩然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看了看一臉不自然的郭嫂子,心知自己讓她難做了,帶著幾分澀意地笑笑,道:“郭嫂子放心,我這兩天就會離開?!?/p>
郭嫂子一愣,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這么主動說要離開。
她正想再多問幾句,面前的文雅郎君就再次笑笑,道:“我就不打擾兩位嫂子聊天了。”
說完,徑自越過他們,就往村子外走。
兩個婦人看著他心事重重的背影,忍不住搖了搖頭,輕聲嘟囔了一句,“又是一個失意之人啊?!?/p>
雖然不知道他遇上了什么困境,但在年關將近的時候遇到這種事,總歸是讓人憐憫的。
云浩然這回出來,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覺得心里太窒息了,想出去隨便走走罷了。
雖然他知道,如今的自己,最好是不要輕易在外頭瞎逛。
只是,他已是躲了這么多天了,魏二郎那群人再看他不順眼,應該也暫時忘記他了吧。
畢竟魏二郎要對付的人,遠不止他一個呢。
云浩然一邊走,一邊嘲諷地輕笑。
他自是知道怎么做才能徹底規(guī)避這個風險,甚至讓自己得到自己先前完全無法想象的扶持。
他們那群人,要的不過是他的妥協(xié)和臣服罷了。
只是,他做不出這種與奸逆同謀合污的事情,他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考生,但心中自有一桿秤,知道什么是該做的,什么是不該做的。
若是他盡全力躲避了,依然避不開被祭天的命運,他也認命了。
只是苦了爹娘罷了,若霜兒如今還在家便好了,有霜兒在,便是他真的出事了,兩老也能有一個慰藉。
也不知道霜兒到底在哪里。
如今……可還在這個世間?
他的小妹從沒有出過遠門,還只是一個天真單純的小娘子,他無法想象,她離開家后,到底會遭遇一些什么事情。
每每想到自己下落不明的小妹,云浩然心里都會升起一股熟悉的疼痛。
他忍不住閉了閉眼,緩了一會兒,才再次睜開眼睛。
這才發(fā)現(xiàn),他竟是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村子旁邊的一條小路上。
這條小路比較偏僻,平日里主要是給一些到林子里打獵或采藥的人走的。
如今已是深冬,沒什么人要去林子里,因此此時這條路上,除了他,再沒有旁人。
云浩然腳步頓了頓,直覺不能再往里頭走,正要轉身回村子里。
身后,突然便傳來一陣清脆悠長的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