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殿下,您怎么那么早?”
小蠻利落地從車轅上跳下,鞋剛沾地就急著要去遞牌子,沒想差點碰上已經(jīng)快步走過來的胥子澤,連忙站直身子拱手行禮。
車內(nèi),景春熙正扶著春桃的手整理衣裙。
老夫人早就預(yù)想,她回京會有這一出,特意給她準(zhǔn)備的是紅色云錦花苞紋廣袖禮服,襯得肌膚如雪。紅粉已經(jīng)跳下來,回頭替她撫平腰間玉帶上垂下的流蘇。
聽到外頭傳來的熟悉聲音,景春熙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耳尖悄悄染上幾分粉色。
“活動活動手腳,順便出來接你們家小姐?!?p>回答的聲音清朗溫潤,像是初春融化的雪水。話音未落,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已探入撩起的車簾。
景春熙垂眸,將自己的柔荑輕輕搭上去,指尖觸到對方溫暖的肌膚時,心跳突然快了幾分,比上兩次裝扮成小廝進(jìn)宮還要緊張。
她提著裙擺欲往下跳,繡著金線的裙裾在空中劃過一道流光。胥子澤另一只手適時攬住她的腰肢,力道恰到好處地將她帶下馬車。
他今日穿著玄色蟒袍,玉帶束出精瘦的腰身,發(fā)冠上的東珠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
“早安?!?p>這聲問候貼著耳畔響起,帶著晨間特有的清爽氣息。他說話時呼出的熱氣拂過耳垂,讓那處小巧的軟肉瞬間變成了粉色。
景春熙只覺得臉頰發(fā)燙,連頸間都漫開一片緋色。她今日梳著朝云近香髻,鬢邊垂下的珍珠流蘇隨著低頭的動作輕輕搖晃,卻掩不住發(fā)燙的耳尖。
晨風(fēng)拂過,帶來御花園里早桂的清香。兩人相對而立,少女如三月枝頭初綻的海棠,嬌艷動人;公子似上好的羊脂白玉,溫潤清貴。
春桃和紅粉連忙低下頭,卻仍忍不住用余光偷瞄。
丫鬟們看見自家小姐繡著纏枝蓮的袖口下,纖細(xì)的手指正被大皇子輕輕捏著。殿下眼底的笑意,比御池里的春水還要溫柔三分。
晨霧漸散,朱紅的宮墻在朝陽下顯得愈發(fā)巍峨。一路向前,胥子澤并未松開她的手,反而輕輕收攏指尖,將她微涼的柔荑包裹在掌心。
“走吧,快下早朝了?!彼曇舻腿幔瑓s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這種時節(jié),寅時三刻宮門開,卯時正式朝會,大多辰時中或辰時末結(jié)束,等待他們的時間并不很多。
景春熙深吸一口氣,隨著他快步前行。長長的宮道鋪著漢白玉石,兩側(cè)禁軍持戟而立,甲胄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寒芒。
就這平常的一句話,也能讓她的心情難以平復(fù),畢竟再一次見到皇帝,不是像嶺南那寬松的居家環(huán)境,而是在這幽深的皇宮里。
她聽不見四周其他聲音,只聽見兩個人的腳步聲在空闊的宮墻間回蕩。
胥子澤察覺到她的緊張,指尖在她手背上輕輕一撫,“看那株丹桂,是從嶺南移植而來?!彼S手指向?qū)m道旁一株開得正盛的花樹,試圖分散她的注意。
景春熙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見一樹金黃,馥郁的甜香混著風(fēng)拂過鬢角,稍稍沖淡了胸口的窒悶。
轉(zhuǎn)過一道影壁,德陽殿高大的朱漆殿門已近在眼前,只是往里瞥了一眼,景春熙就朝后退了兩步。
殿里文武百官分列兩側(cè),緋袍玉帶,肅穆無聲。她前世今生從未見過這般陣仗,門外分立兩排的禁軍和傳喚的小太監(jiān)那些探究的目光如針芒般刺來,讓她險些轉(zhuǎn)身就逃。
”別怕,有我在。”胥子澤捏了捏她的手,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她打了個激靈。
小太監(jiān)尖細(xì)的唱名聲恰在此時響起:“大皇子殿下到——蓉恩伯府景小姐到——”這一聲唱喝,才讓她真正確信,自己和弟弟已經(jīng)成了蓉恩伯府第一代主人。
胥子澤正要牽著她入殿,卻覺掌心一空。景春熙抽出手,將微顫的指尖藏進(jìn)袖中。晨光為她鍍上一層金邊,珍珠流蘇在頰邊晃出細(xì)碎的光暈。
“哥哥放心,”她揚起臉,嘴角抿出個淺淺的梨渦,“熙兒自己能行。”既然決定跟他在一起,將來就得面對這里的所有事,所以她不能總依賴他,得因為他而立起來。
不等他回應(yīng),她已挺直腰背向前走去。百官中間是一條六尺寬的通路,她踩著中軸線的金磚,每一步都讓裙擺上的黛色百合綻開又合攏。
金色輝煌的高臺之上,皇帝冕旒下的目光如山岳般壓來,遵照外祖母臨時教她的宮中禮儀,她不斜不視。
“民女景春熙,”跪伏在丹墀前,額頭觸到冰涼的玉石地面,“祝陛下萬福金安!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罷?!?p>御座上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春日煦風(fēng)般的暖意,拂過空曠的德陽殿?;实畚⑽⑻?,“春熙,上前幾步,讓朕瞧瞧?!?p>“是,謝陛下!”景春熙屏息,以額貼地再叩一記,這才起身。
裙裾輕擦金磚,發(fā)出極輕的窸窣聲。她走到丹墀中段,依禮停住。
皇帝卻含笑招了招手,“再近些,別怕?!?p>她提了口氣,又邁三步,已能看清龍袍上暗繡的十二章紋。
皇帝俯身,目光落在她瘦削的肩頭,再緩緩上移——
上次在禪城,看著還小小一個的稚氣丫頭,短短一年過去竟已長高不少,亭亭玉立。她鬢邊珍珠輕顫,少女雪膚被紅裙映得大氣溫婉,唯獨一雙眸子澄澈如山澗,眉眼間彰顯大家氣度。
良久,皇帝輕輕頷首,似嘆似慰:“好,很好。”再眼角撇向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到前殿來的便宜兒子,心中暗道,“算你有點眼光?!?p>殿中百官無聲,卻在這一刻齊齊掀起暗涌,一個個心里早就腹誹開了。
“陛下素來威嚴(yán),今日竟以‘春熙’直呼其小字,莫非……”
“此女之功,社稷可鑒”,這句話往前推幾代,能夠擔(dān)得起的卻沒有一個女子。
更遠(yuǎn)處,新晉御史悄悄以袖掩唇,與身旁的官員交換眼神:
“八歲稚齡,救外祖一家、護(hù)皇子、賑四郡,已經(jīng)封伯府,今日又……這哪里是尋常閨秀?”
他們看向殿前那抹纖細(xì)背影——
腰不盈一握,肩薄如削,卻偏生挺得筆直。緋紅衣裙明明就很俏麗,被晨光一照,竟像一柄收鞘的劍,鋒芒不露而寒意自生。
皇帝似未察覺眾臣的波瀾,只溫聲問:
“嶺南至京,一路車馬勞頓,可休息好了?”
“回陛下,”景春熙垂眸,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百姓安樂,春熙便不覺勞頓?!?p>皇帝朗聲一笑,轉(zhuǎn)向百官:“諸卿可都聽見了?
小小年紀(jì),心懷萬民。朕昔日賜她‘安平郡主’,猶覺不足。”
殿內(nèi)頓時跪倒一片,山呼萬歲。
“來人啊,宣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