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娘親,”景春熙稍稍收斂了笑意,語氣變得稍微認真了些,試探著輕聲問道,“您說……阿七和春桃這事兒,到底能不能成?”
春桃今年已經(jīng)二十一了,在這個時代已算是留得比較晚的了。而阿七——她依稀記得第一次去九江郡和建安郡那會兒,阿七就曾提過自己二十二了,這般算起來,他今年怎么也該有二十六、七歲了。
“唉,也是個苦命人哪。”景秋蓉聞言,輕輕嘆息了一聲,聲音里充滿了憐憫。
胥定淳曾經(jīng)跟她詳細說過阿七那令人辛酸的身世。
那孩子很小就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更悲慘的是,他還曾親眼目睹自己那酗酒成性、喪失理智的父親活活打死了溫柔懦弱的母親。
那樣血腥慘痛的經(jīng)歷,如同最深的烙印,在他心里留下了巨大而難以磨滅的陰影,讓他對成家立業(yè)、娶妻生子一事始終心存極大的顧慮和恐懼。
不然以他的人品和如今的前程,又怎會拖到如今這個年紀都還未成家。
“我瞧著他啊,怕也是個心結(jié)難解、不肯輕易點頭成親的。還有啊,”
景秋蓉話鋒一轉(zhuǎn),想到了另一樁事,關(guān)切地問道,“若是糖霜和阿義那邊也順順利利地成了親,她們自然不能再留在你院里貼身伺候了。熙兒,你身邊得力的人手可還夠用?要不要娘親再幫你細細地挑幾個懂事能干、背景清白的進來?”
“娘親不必為此操心,我身邊使喚的人手還充裕著呢?!本按何踺p聲答道,語氣從容,“您倒是得多費心幫女兒留意一下七月、九月她們幾個的婚事了,她們年紀眼看著也不小了,總不好讓她們?yōu)榱怂藕蛭?,一直委屈著自己,耽誤了終身大事?!?/p>
如今她能帶在身邊貼身伺候的,除了最為穩(wěn)重的紅粉,也就只剩下小雨這個自己都還是個需要人多加照顧的小布丁。
但是府里還有不少剛從秋逸莊帶回來的孩子,都是經(jīng)過精心調(diào)教、知根知底的,雖然眼下分散在府中各處當差,但隨時都可以從中挑選出合適機靈的進來替換和補缺。
“待會兒到了你爹那兒,我順便問問他的意思,讓他也幫著參考參考。阿七這人啊,沒有誰比他這個一手帶出來的上司更了解其心性和人品了?!本扒锶攸c頭應下,將此事放在了心上。
說話間,母女二人已經(jīng)裊裊婷婷地走到了九曲橋中間那座精巧的亭子附近。
亭子四周垂著輕薄的紗幔,被微風輕輕拂動,亭內(nèi)隱約傳來胥定淳逗弄昭昭的低沉笑聲和小嬰兒咿咿呀呀的回應聲,混合著橋下流水潺潺的聲音,顯得格外寧靜溫馨。
“讓你抱你就抱著,你看,有個孩子叫自己爹爹,可可愛愛的多好?!?/p>
聽到這聲音,景秋蓉連忙扯住景春熙的衣袖頓住了腳步,還用手指向亭子里的那兩道身影。
“在下~在下~怕沒有這個能力?!卑⑵叩穆曇魪耐ぷ幽沁厒鱽?,帶著明顯的遲疑和惶恐。
雖然樹影婆娑,光影斑駁,看不清坐在亭子下那兩個人的具體動作,但從那模糊的肢體輪廓和聲音傳來的方向,景春熙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便宜爹正用一種近乎強塞的姿態(tài),將手里那個裹得嚴嚴實實的襁褓推向七叔。
而那個在戰(zhàn)場上同樣叱咤風云、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年輕男人此刻卻顯得格外局促不安,他寬闊的肩膀微微縮著。
聲音里透著一種與他身份極不相稱的誠惶誠恐,仿佛手中即將接過的不是柔軟溫熱的嬰孩,而是一塊滾燙得足以灼傷人心的烙鐵,那份小心翼翼里浸滿了難以言說的恐懼。
“怎么會這樣?”景春熙不禁蹙起秀氣的眉頭,轉(zhuǎn)向娘親,低聲詢問,聲音里充滿了真切的不解與困惑。
她記憶中的七叔,是那個在江風獵獵的船頭指揮若定、在危機四伏的郡縣辦事果決利落的人,絕不是眼前這個連抱個孩子都顯得如此怯懦笨拙的模樣。
那邊的聲音又再次傳來,阿七的語調(diào)低沉,帶著幾分難以啟齒的掙扎:“在下也喜歡偶爾小酌…就怕…就怕萬一…”他的話沒說盡,但那份擔憂已昭然若揭。
“喝酒的人多了去?!瘪愣ù镜穆曇舨辶诉M來,帶著一種不以為然的粗獷,似乎覺得這根本不算個問題。
“那是有心理陰影了?!本扒锶卦谝慌暂p輕嘆氣,目光投向亭中那道僵硬的身影,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憐惜與了然。
“不會呀!”景春熙忍不住脫口反駁,腦海中瞬間浮現(xiàn)出去年夏日旅途中的生動情景:“去九江郡和建安郡那次,他明明性子很好的,人也開朗,辦事果斷利落,還時常與我們說笑,對春桃和糖霜都很是照顧體貼?!?/p>
她記得分外分明,那時七叔也將小蠻照顧得無微不至,“小蠻有事沒事就往船的二層跑,甚至夜里還宿在他艙房外間的小榻上,從未傳出任何不妥的言語?!?/p>
這樣一個內(nèi)心細致又可靠的人,怎會如眼前這般忐忑慌亂?景春熙實在無法相信,也無法將眼前的他與記憶中的他重疊起來。
“那就把酒戒了?!蹦沁厒鱽眈愣ù緮蒯斀罔F、不容置疑的聲音,仿佛在下達一道軍令,“以你的心性和定力,這還能算是個事?再說,你跟了大哥這么多年,也從未見你真正發(fā)過酒瘋,失過態(tài)?!?/p>
“就是,”景春熙順勢接話,聲音溫婉卻透著一股堅定的力量,她上前幾步,目光懇切地看著阿七,“而且春桃性子極好,最是明事理,又是個能干體貼的,絕不會與你無理取鬧,她會懂你的?!?/p>
她邁步向前的時候,景秋蓉想拉都拉不住,只得也跟著走過去,柔聲附和道:“大不了成親后,也從府里撥一個穩(wěn)妥的婆子或是機靈的丫鬟過去伺候著,家里大小事務都有人打理得服服帖帖,你回家后就是想吵架都找不著由頭,只管安心過日子便是?!?/p>
坐著的兩人聞聲立刻站起身來,昭昭果然正被阿七以一種極其別扭且小心翼翼的姿勢抱在懷中,他的雙臂僵硬地環(huán)著,那姿勢生澀得仿佛捧著一件價值連城卻又易碎的珍寶,生怕一不小心就磕了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