閬九川沒有參與破案取證的事,那不是她能干的,鑒于天色早已黑,沈青河也擔(dān)心她身子骨不好,畢竟她那一身血,嚇人得很,干脆就在寨子上過一夜,隔日再回烏京。
閬九川沒拒絕這好意,在寨子借了個(gè)房子住下,收拾干凈了,她便和看護(hù)她的仆婦說要歇下,讓她退下后,自己先是把寨子那幾個(gè)楓樹鬼送入鬼門,然后和將掣去了斷崖的崖底。
“這地方陰氣重得很,你來做什么?”將掣十分不解。
入了夜的崖底更添了幾分恐怖,這一處白骨累累,鬼火忽高忽低地飄著,換了別人,得嚇尿。
將掣也不喜歡這樣的陰森。
閬九川說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過來耍耍?!?/p>
將掣輕嗤。
它就靜靜地看她裝。
閬九川沒再說話,看一眼這崖底的白骨,甚至還能看到一些稀碎的殘魂在游蕩。
她取了香,點(diǎn)燃了,插在了地上,再摘下腰間的帝鐘。
一搖鐘,哀聲起。
二吟詞,引魂歸。
三念經(jīng),渡鬼往。
鐘聲安寧,平和撫心,化煞解孽。
鬼門大開。
仿佛有鐘聲在里面響著,有微光傳出,引著此間游魂入往生路。
一道道稀碎淺灰的影子循光而往。
將掣沉默了。
看著站在白骨中央面無表情地?fù)u著帝鐘念著往生經(jīng)的瘦弱女子,越發(fā)有些看不透她了。
口不對(duì)心,她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是來超度的,直說不就得了,非要說什么前來耍耍。
鬼門關(guān)閉之際,有幾顆零碎的功德金光向著閬九川飛了過來,徑直入了靈臺(tái)。
閬九川大喜,還有這樣的好事兒?
將掣也覺得歡喜,它和閬九川一體,她好,它也好。
閬九川輕撫著靈臺(tái):“原來這就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意義么?”
依稀是在哪聽過這樣的話。
將掣:“?”
閬九川一笑,道:“走,回去?!?/p>
……
翌日,趕在黃昏時(shí),閬九川被沈青河護(hù)送著回到烏京。
這一路,沈青河問了閬九川不少問題,到侯府之前,閬九川反問他一句:“沈大人經(jīng)此一事,可還會(huì)說世間本沒有神?”
沈青河微怔,摩挲著手邊的官印,半晌搖頭道:“我始終覺得,世間沒有真神,但它存在。”
“哦?”
“它在人心里存在著?!鄙蚯嗪拥Φ溃骸爸T多神佛,皆在世人心里存在,他們信了,它便存在了,因?yàn)橛辛诵叛?,就像紅蓮邪像,只是有人用錯(cuò)了手段,玷污了她,使她成了邪祟?!?/p>
邪神,好聽一點(diǎn)的用詞而已。
閬九川道:“大人這話倒有點(diǎn)像佛理,相信你和寺廟里的大師父們,挺能聊得來?!?/p>
沈青河嘴角微微一抽。
“你說得也對(duì),神的存在,在人心,有人信,它就在,一如佛在心中一樣?!遍伨糯ǖ溃骸叭碎g正道是滄桑,大人謹(jǐn)記這一點(diǎn)就好了?!?/p>
人間正道是滄桑。
沈青河細(xì)細(xì)品了這句話,道:“你一個(gè)小姑娘,怎如此老成?”
這孩子從前過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閬九川笑了下,道:“我?guī)痛笕说氖乱蚜?,大人該兌換酬勞了。”
沈青河一僵,隨即閉上眼,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你動(dòng)手吧?!?/p>
閬九川莞爾,手一翻,出現(xiàn)了判官筆,在他額前刻畫著,但見金光落入他的體內(nèi),很快的,一根同樣泛著淺金骨影順著判官筆的筆尖回落,在她胸腔那空出的一根骨頭處安居落戶,與其余的經(jīng)絡(luò)連接起來。
傲骨堅(jiān)韌,無堅(jiān)不摧,有了它,她就不懼胸口那空蕩無著落的心慌。
察覺到那充盈的胸腔,閬九川滿足地喟嘆出聲。
此行收獲頗豐,賺大發(fā)了!
“好了?!?/p>
沈青河睜開雙眼,下意識(shí)地按著胸口,沒有被開膛破肚,骨頭都是好好的,就好了?
她該不會(huì)是唬他吧?
“大人以后要少動(dòng)氣,放寬心,多吃點(diǎn)益血補(bǔ)氣和護(hù)眼之物。手絹,日常多備幾條吧?!遍伨糯ê醚蕴嵝?。
沈青河:“?”
閬九川沒多往深里說,反正他很快就會(huì)明白的。
馬車已經(jīng)到了開平侯府,沈青河率先下車,讓仆婦扶著她下來,道:“我就送到這里,回頭等犬子好全了,我再帶著他和拙荊來向你拜謝?!?/p>
閬九川說道:“不來也行,左右我的報(bào)酬已經(jīng)到手了,那就此別過?!?/p>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往府中走去。
沈青河目送著她進(jìn)了府,才上車,道:“我們?nèi)ゴ榷魉??!?/p>
他摸了一下胸腔,總感覺有些別扭,但細(xì)細(xì)地?cái)?shù)著骨頭,一根沒少,所以傲骨是什么東西?
馬車出了城,猛地一停。
“何事?”沈青河的頭撞到了車壁。
“大人,前面有個(gè)老婦人被毆打?!避嚪虻脑拏髁诉^來。
沈青河開了車門看出去,果然見衣衫破舊的老婦人臉青鼻腫地被一個(gè)年輕男人踹開,一邊哭一邊捶地控訴。
說什么不孝子,她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他卻娶了媳婦忘了娘,不顧老娘死活,兩口子甚至把她的棺材本都騙去,沒天理,沒王道。
真是聞?wù)邆?,聽者落淚。
沈青河氣得不輕,道:“把他抓起來,交給京兆司?!?/p>
“是?!?/p>
“大人您!”仆婦滿臉驚愕地看著沈青河,指了一下他的臉。
沈青河一愣,摸了摸臉,全是水,有些落到嘴角,咸的。
而他的眼睛酸澀不已,不停地流淚,尤其是聽到老婦人凄厲的嚎哭聲,心酸感更重,而腦子一想到這次邪神案子要怎么寫結(jié)案陳詞,他的眼淚就流得更兇,不止地往下掉。
多備幾條帕子。
閬九川是這么說的,以后也莫要?jiǎng)託狻?/p>
說的就是這個(gè)原因嗎,他看到不平心酸事就會(huì)哭?
沈青河的心都慌了,試想下他堂堂鐵面判官一樣的沈青天在審案判刑遇到不平之事,哭哭啼啼的,那成什么樣子?
要是在朝堂上……
不能想,一想他會(huì)瘋。
沈青河緊緊捂著疼痛的胸口,這就是失了傲骨的慘情,變得娘們唧唧?
被沈青河暗戳戳地想要找她拼命的閬九川此時(shí)剛站在了崔氏的院子里,一見面,就被她迎面丟來一本孝經(jīng)。
“到祠堂跪著去讀,何為孝義?”崔氏冷冰冰地開口。